幹將莫邪

　　干風揚是江北的遊俠，他的名字在那個平原上傳的很響，人人都知道他愛打抱不平，是條好漢。江湖上傳說他手中的長劍，快如閃電，氣如長虹，出銷必見血。我第一次遇到干風揚，是在一家客棧，那天他把長劍放在桌上，獨自喝酒吃肉。他個子魁梧，皮膚黝黑，披風落地，目不斜射，很是威風。當時，我坐在他的對面，也自顧喝酒吃肉。大約喝到第十八碗的時候，干風揚大步走過來，說我酒量大，非得要和我比試喝酒。我沒有推辭，當天我們就在那家客棧比試起來。

　　大約喝兩壇酒，我們話也多了起來。我問他怎麼一個人闖江湖。他告訴我，三年前他和妻子一起出來跑江湖。他妻子叫莫小鳳，和他一樣也是使的劍，他們兩人功夫相當，在中原都算是頂尖高手，如果二人合壁，無人為敵。可他妻子嗜劍如命，一年前，聽說漠北出現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劍，便在一個夜晚離他而去。一年來，他就一直在尋找他的妻子，可從江北找到江南，至今沒有妻子的音訊。

　　喝到最後，我們似乎都有了醉意。干風揚拿起手中的劍對我說：“江湖上出現一個魔女，你聽說過嗎”

　　“江湖中傳言的厲害，聽說那女人手中有一把厲劍，削鐵如泥。”

　　“我要和她比試。”

　　“你斗得過那把劍嗎？”

　　“總有一天，我會有把最好的寶劍。”

　　那天一直喝到半夜，也不記得我們喝了多少酒，最終誰也沒有勝過誰。臨走的時候，我拉了一下干風揚，要和他拜把子。他腥紅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說：“我殺了無數人，你怕嗎？”“不怕。”他吐了口灑氣接著說：“其實我我殺人都是有理由的，你知道嗎？找一個殺人的理由比找不殺人的理由容易得多。”

　　“要殺一個人會找到上萬個理由。”

　　“我有點厭倦了，每次殺了人，我都發現那個人其實不該死。”

　　“你何不隱退江湖。”

　　“沒有找到妻子，我是不會隱退江湖的。”

　　……

　　一個月後的一個夜晚，干風揚找到我，要我一起去取一件東西。“是什麼？”“跟着我。”干風揚臉冷靜的像冬天的寒霜。我們一路向南走去，不久便走到懸崖處的一棵古松旁。他停下來，叫我撐起松油燈，自己拿起鐵鎬便在那棵古松前不停地挖掘。大約半個時辰后，挖了將近三尺深的土坑，土坑底橫擱着一塊石板，他彎腰拿出石板，下面有一個長長的黑色木匣。木匣是用烏木做成，黑的發光。他取出木匣，把木匣端放在古松前，雙膝跪在古松前，然後小心冀冀打開木匣。木匣里有一個物件被紅布包着，干風揚打開紅布，我看見裡面是一把劍，長三尺左右，在黑夜裡閃着青光，寒氣逼人。

　　“劍？好劍！”我失聲叫了起來。

　　“幹將莫邪劍聽過嗎？這是幹將之劍。”干風揚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瞪大眼睛：“這就是幹將劍？”

　　“是。”

　　我知道幹將莫邪劍。說是幹將莫邪夫妻為吳王鑄煉的一對劍，取名為幹將莫邪劍。當年吳王妃夏天晚上納涼，抱了鐵柱，心有所感，懷孕生出一塊生鐵。吳王在兵庫中取出鐵膽腎，和王妃生下的生鐵一起交給幹將莫邪，要他們鑄造出一對削鐵如泥、吹風斷髮、能飛起殺人的寶劍。

　　“幹將劍不是被幹將之子取出來找吳王復仇去了。”我懷疑干風揚在裝神弄鬼。

　　“史書上說的，你也相信？”

　　這我承認，歷史就是傳說，傳說久了也是歷史。我還是不相信：“這真的是幹將之劍？”

　　“千真萬確，錯不了，因為我就是幹將的第三十二代子孫。”

　　“三十二代？”

　　“嗯，沒錯，三十二代。當年我的祖先幹將把莫邪之劍交給吳王時，臨行前告訴妻子，說這棵松下藏着這把雄劍，它埋在這裡上千年了。”

　　“赤真的沒有取出那把劍？”

　　“是的，沒有取出，就一把劍能殺得了吳王嗎？”

　　我一直相信幹將莫邪劍確實演繹了一個美麗的愛情和英雄故事，多年來，都堅信他的存在，突然之間千古傳頌的愛情和英雄突然就不存在了，如同千年古塔在我眼前突然倒踏，灰盡煙滅了，心裡一陣失落，真希望干風揚是騙我的。我還是不甘心地問道：“三王墓呢，這也是假的。”

　　“你相信英雄，英雄是站在傻子肩膀上的木偶。幹將莫邪成了英雄，你和他卻都成了傻子。造就一個英雄，也培養了千萬個傻子。幹將明知自己都將被吳王殺，也當然知道兒子殺不了吳王，為何還要反送兒子的命？既然這樣，幹將送給吳王劍時，何不自己拿起手中的劍把吳王殺了，不是更省事。”

　　“那事實到底是什麼。”

　　“幹將只把莫邪之劍交給吳王，這是真的，但他臨走時根本沒要赤去尋仇。”干風揚看了用手指拭了拭劍，接著說：“當年幹將煉到三個月時，氣溫驟然下降，鐵汁凝結在爐膛里。他很是詫異。莫邪說她聽師父說過，神物的變化，需要人作犧牲；金鐵不消，需人體的東西投入爐中。於是夫妻二人割破手指，滴血入爐，這樣終於煉成一對絕世寶劍。可祖先看到三年用鮮血製成的寶劍，並不想全交給吳王，於是把這把雄劍藏在古松之下，在臨走前對莫邪說，煉劍之時，他曾詛咒：獨得雌劍者必將亡國。叫妻子待吳國滅亡了，要兒子一定找回那把雌劍。這便是真正的歷史，赤取劍復仇只是一個神話，一個謊言。”

　　我惹有所悟，看來干風揚的確沒有騙我。多年來，我一直活在別人編製的神話中，儘管這個這神話沖雜着謊言和邏輯錯置。

　　“那你知道莫邪劍在哪了。”我有點迫不及待。

　　“不知道。”

　　“沒有找？”

　　“找了，後來吳被越所滅，莫邪劍被越王奪走；越被楚滅，劍又被楚王奪走；楚被秦滅，劍又被秦王奪走，秦被滅后，項羽一把火燒了咸陽，莫邪劍從此沒有着落。後來赤憂鬱而終，走的時候，要自己的兒子一定找回那把劍，可能從那時起，找回那把雌劍成了家族代代相傳的遺願，只是至今也沒找到，也許被咸陽的大火燒了，也許在別人手中。”

　　“你不想找回嗎？”

　　“當然想過，但找到了又有什麼用，可那只是一把劍，就算削鐵如泥，也只能用來殺人。也許它象徵家族光榮的延續，不過並沒有一點實際意義。我有時想千年的尋找，也許只有一個意義，那就是更快、更狠的殺更多人。祖先畢生鑄煉那對劍，也只是為了殺人。劍越快，殺人越多。”

　　我看見干風揚說到殺人時，兩眼露出凶光，心中不寒而慄，我知道他要拿這把劍和那個魔女戰鬥。

　　“準備什麼時候去。”

　　“就在今晚。我打聽到那個魔女就在幾裡外的一個小鎮。”

　　“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戰鬥。你給我做見證人。無論誰勝，你都要公平地記錄下來。”我沒在勉強，對於真正的劍客來說，要的是公平的決鬥，若去幫他，還不如殺了他。我跟在他身後，向那個小鎮飛奔而去。就在去小鎮的路上，干風揚看見前方有個人影閃動，突然停了下來，對我說那就是魔女，他感覺到有股他從沒體念過的劍氣，劍氣一定來自那把寶劍。他們擺開架勢，在原野中開始決鬥。兩把劍似乎同時出銷，在黑夜中，劍光四射，兩個回合后，兩個黑影慢慢倒在地方。

　　我取出火石，點亮油燈，看見那個女魔頭和干風揚倒在地上，女魔頭已經死去。干鳳揚離女魔頭相距不到三尺，似乎還剩一口氣，兩眼看着女魔頭，臉上沒有表情，像是發現了什麼。我走上前，靠近干風揚，干風揚無力地抬起手，指了指女魔頭，斷斷續續地說:“莫——小——”然後頭倒在地上。我看了看插進兩人胸口的劍，只剩下一模一樣的兩把劍柄露外面，劍柄上刻着細細的篆文，我小心拭去劍柄上的血，劍柄上的字清淅可見，分別寫着“幹將”和“莫邪”。

　　之後不久，平原上流傳着新的傳說：一個黑夜，在平原上，干風揚和妻子莫小鳳同時被一個絕世高手所殺。我知道那個絕世高手說的就是我，我也知道那將成為一個傳說，不久也將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