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影不嬌媚

　　山影不嬌媚

　　我本沒有養花的興緻和愛好，原來的幾盆名貴花卉都在我手裡斷了性命，或因為忘了澆水而枯死，或因為天冷了已降霜雪還懶得搬到屋裡而活活被凍死。

　　記得有一個春天，一位守衛南疆的戰友，千里迢迢轉送我一棵山影，開始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只是把它栽在盆里， 放在檐下一個冷落偏僻的角落，那山影活像一個被多累的母親丟棄的孩子，孤苦伶仃，悲悲切切的。

　　誰知，這祖籍遠在墨西哥的山影，具有耐高溫、抗乾旱的本性，不憑藉陽光雨露的沐浴和撫弄，不依賴人們的悉心養護，能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中紮根生長，並保持着自己固有的秉性：春不爭俏，夏不鬥艷，秋不減翠，冬不畏寒。經過幾個春秋，終於長成“山”的模樣。看上去，起伏層疊，突兀崢嶸，氣勢磅礴，蔚為壯觀，一下為我的院落增添了勃勃生機。這時我對山影也有了興趣，每當我閑暇或心情不快時，便站在它的身旁凝神、思索、領悟着。眼前的山影，不顯媚姿，不露柔情，不奼紫嫣紅，不吐艷飛香，它扳着鐵青的臉，活像個鐵石心腸的錚錚硬漢。它一年到頭不長枝葉，不伸莖蔓，更不開花吐蕊和結籽掛果，只是滿身披掛芒刺，那些絡繹不絕的觀賞者不敢碰它一下，老遠就本能地縮回了手。形態高大的山影，令它身邊的一盆盆奇花異卉都驟然遜色，它也義不容辭地成了這些同類異族的佼佼者和守護者。

　　山影給我啟迪和力量，我對山影寄予深情和厚愛。它矗立在我的院內，活像一座山，似乎有着源源不竭的力量。然而我心中並不是沒有煩惱和憂慮，因為許多人都羨慕山影的獨特氣勢，紛紛與我商量，或要高價購買，或要用奇物交換，甚至於有的握刀躍躍欲試，硬要削去一塊另立山頭。然而此時的我已不再認為山影只是一株獨秀的觀賞植物，它似乎已成為我營造生活信心和勇氣的源頭，從不去想將它分而贈之。為此，我真悔恨它因聞名遐邇招致的麻煩。

　　不幸終於降臨到山影頭上。我的一位上司早看中了山影，派人向我打探“信息”。見我像山影一樣冷冰冰，鐵石心腸，便低聲提醒我：“夥計，你何必這樣想不開，將來准有好處的……”如此這般開導和解勸，我也不好意思再堅持了，勉強答應從山影底部削去一塊送給他，我看着被削去后留下的疤痕，心立即胡亂跳起來……

　　災難便接踵而來，只見山影從那刀削的傷口處“血流”不止，那也許是淚吧，隨後變黑糜爛，並向四周彌散，接着全身出現斑斑傷痕，終於它像經受不住病魔的纏繞和折磨的病人，頹唐地癱倒下來。

　　星夜，萬般寂靜，我在山影旁隱隱聽到它的呻吟，我良知受到了指責。在沉思中我幡然醒悟：我幹了一件有損山影形象和秉性的羞愧之事!

　　又是一個星夜。眼前，我的山影又儼然長成一座山。那是在它上次癱倒時，我趕忙從底部削下一塊埋在盆里，沒想到，它十年過後又長成一條錚錚漢子!

　　我守護在山影的身旁，默默地想：我再也不能幹有損山影形象和秉性的愧悟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