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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棒槌聲

手機:M版  分類:愛情散文  編輯:小景

  消失的棒槌聲

  劉麗娟

  黨策惠民,生活如蜜。就洗衣而言,從單杠洗衣機到雙杠洗衣機,現在又用上了全自動洗衣機,就連位居深山的故鄉,家家戶戶都有了雙杠洗衣機。鄉鄰們以前都是到村頭井上挑水吃,現在家家戶戶把水引到了院里。妹妹家裡還裝修了衛生間,安上了熱水器,條件一點兒也不比城裡差。每次回家看到樓道角里那個棒槌時便思緒萬千,娘用棒槌洗衣、洗被的身影就會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讓我記憶最為深的就是每年農曆七、八月份,故鄉的整個村子里就會響起此起彼伏的棒槌聲,那棒槌聲如情如訴、如詩如畫、如歌如謠,捶在我的心坎上,捶在我的記憶里,記載着我故鄉的時光、歲月,記載着生活的艱辛、酸楚……

  在物質匱乏的大集體六、七十年代,鄉鄰們肚子都填不飽,哪裡還有錢買肥皂、洗衣粉洗衣服。村后渠邊上的那棵高大的皂角樹便是嬸娘們最好的去污劑了,條件較好的會到集市上買回幾斤棉油皂。由於經濟拮据,家家幾乎都是缺吃少穿。無論大人小孩,一件衣服一穿就像長到了身上。就連有名乾淨的娘,在春秋季節也是一周才給我們換洗一次。冬天的棉襖、棉褲總是從開冬穿到三十晚上,直到正月初一早上才會換上新衣服。穿的布料、蓋的被子,被裡、被面大多都是自家紡的粗棉布。衣服穿得污跡斑斑,調皮的男孩衣服會髒的發明起光,嬸娘們洗起來用手搓特別吃力,於是,聰明的叔大們就發明了棒槌---自製一個光溜木棒,就好像洗衣機的攪盤一樣去污除垢。因為用棒槌捶打衣服時的力度大,用水把污垢帶出來。在我記事起,娘和村裡的嬸娘們一樣用棒槌洗我們的衣服和被子的。

  每家的男人在上山砍柴時,都會專門挑選那些直徑有11--13cm那麼粗,木質瓷實的水曲柳或柞木,拿回來經過剝皮、刨光、鋸截成長46.5cm,寬9cm的木棒,再把較粗的一頭刮細,形狀有點像啤酒瓶子,只不過頂尖是圓錐形而已,中間是一個大肚子,表面光滑,經久耐用。從女人手裡的棒槌便可以看到男人的細心、勤巧、智慧。( 散文網: )

  一年四季,不管天氣晴朗、陰霾,不管晨時、傍晚,都能聽到棒槌聲聲。那一聲聲含着嬸娘們對親人的情和愛,充滿着她們對美好生活的希冀和渴盼。

  娘也曾教過我用棒槌洗衣。可有幾次我都把上衣的紐扣給捶碎了,娘心疼地剪去線頭,重新用邊角布料自製成布扣。一直到初中,我們穿的上衣都還是娘自織的布衣、布扣。

  那時,大人忙着掙工分,雖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一年到頭卻基本是家家缺糧,難以溫飽,更不用說洗澡了。無論大人還是小孩,一般從立秋開始,一直到第二年的夏天,無法也無條件洗澡。穿的衣服、蓋的被子就特別臟。衣服髒了,可以洗,而棉衣、棉褲、被子都是有數的,每家都是人多被子少,拆洗一兩床被子就不夠用,沒有多餘可換洗的。那時的冬天似乎特別漫長、特別寒冷,棉衣、棉褲、被子在冬天不但拆洗費勁,晾曬也費時。為了讓被子能長時間不臟,為了使被褥能夠多用幾年,能幹的嬸娘們便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漿被。

  漿被看似簡單,其實大有學問。漿稠了洗出的被單僵硬拉皮,漿稀了等於沒漿。娘的勤勞、能幹遠近聞名,漿被更是一絕,不少年輕的媳婦總是讓娘教她們如何掌握好火候漿被。每年一到這個季節是媽媽最忙的時候。既要給我們全家人準備過冬的棉衣、棉褲、棉靴,還要渦酸菜、晒乾菜,還要把家裡的被子拆洗一遍,漿好、捶好、再做好。很多次,我夜裡一覺醒來,媽媽勞作的身影還在那用紙糊的格窗上晃動。

  娘拆洗被子總是在暑假快開學時。午飯後,天氣太熱,娘就會把被子攤在席上讓我們拆。我們姐妹三個開心地在上面栽跟頭、蹬腳底、摔跤,等瘋玩一陣才開始拆被子。被子拆好后,娘把棉絮拿到院子里曬,讓棉絮既軟又好縫。

  娘拆洗被子很講究。先是把被單拿到后渠里先泡上一陣,再把肥皂夾搗碎分佈在被單里,然後就開始用棒槌捶打。娘捶被單的姿勢很好看,坐在一個石頭上,雙腳放在河裡,把被單放在懷前的石頭上,左手握着被單,右手揚着棒槌捶打。一上一下,娘兩鬢烏黑的頭髮隨着飄逸。捶打一遍,娘就會抻開被單在河裡來回擺動。擺的水清了,娘再在髒的地方打上棉油皂,疊好再捶,如此反覆幾次,直到洗凈為止。

  嬸娘們也都陸陸續續來到后渠洗被單。渠邊歡笑聲、棒槌聲此伏彼起,相互交融。單薄的衣服有敲擊石頭的脆響,而棉衣、被單厚實,吸音性強,槌起來聲音悶悶的,音質、旋律各不相同,似合奏、和弦,交織成特有的鄉村樂章。聽槌聲能知其人。槌聲間隔時間較短的,這人肯定是個急性子,或者是家裡人多、事多,洗着被單還想着幹家里的活兒;槌聲間隔時間較長,那這人一定是大脾氣,否則就是有心事。嬸娘們手槌被單,盡情談笑,家長里短:雞下蛋、豬拉窩、孩子、男人、老人、媳婦……三個女人一台戲,她們說著、議着、笑着,忘記了忙碌的疲倦,忘記了生活的苦澀。太陽漸漸升高,嬸娘們的衣服槌好了,孩子要放學,男人要回家吃早飯,她們自己上午還要下地,一曲鄉村聲韻到這裡戛然而止,渠邊又恢復了寧靜。

  那時,我們山裡人漿被子的漿水不是馬鈴薯澱粉,而用的是撈米湯。漿被的“漿水”的多少和稠稀,要根據漿洗被的多少和軟硬需求程度來確定。娘把被子洗乾淨后,把撈米湯倒進大盆子里,按照比例用水稀釋后,把被子放在漿水裡浸泡,這種漿水稀稀的、滑滑的,晶瑩透明。半個時辰后再撈出,被子的布絲之間就浸滿了漿粉,娘撈出被單把浮水擰凈、疊好,然後放在院子里的槌布石上,就開始用棒槌捶打。槌被,是為了把乾的漿水槌出來,槌均勻。槌好后,馬上要抖落開褶縐,搭放在涼衣繩上。放在陽光下曬到八成干時,收回疊成幾層小方形,鋪在槌布石上,再叮叮咣咣地捶起來。悅耳的聲音,很像一首動聽的歌。捶好后,再抻開來疊成幾股,形成一個長條,一頭站着一個人,往相反方向拽,開始“抻被”。父親忙時,娘總是讓我幫着抻被。抻好后,再放在晾衣繩上晒乾拿下來,疊起來壓上幾個時辰,就可縫裝被子了。

  棒槌聲聲伴着七月的驕陽,回蕩在農家小院。拆洗一茬被褥都得幾天時間。拆洗完,娘總是累的腰疼腿酸。娘做的漿被儘管軟硬適宜,但在大冬天,依舊是硬冷硬冷,鑽進被窩暖好一會兒才會熱烘。

  我是蓋着漿被度過童年的,也是聽着捶聲長大的。那時候,家家都住的土坯房,冬天沒有爐子,只有用土胚圍成的小火池。一到晚上,我便嚷着姐姐暖被窩,等到被窩熱乎點了才睡。

  記得1975年的冬天,娘讓姐姐帶着我在國慶節假里到城裡看望四爹。晚上,鑽進光溜舒適的被窩,心裡那個美勁別提了。我瞪着姐姐的腳,一個勁地問姐姐“姐,舒服不,美不!”回到家,我就嚷着要娘也給我們做一個厚實、輕軟、光溜的被子。娘滿臉愧疚:“那一床被子得多少錢啊,娘現在做不起。只要你們能像你四爹那樣好好上學,長大就會有的……等將來生活好了,你們出嫁時,娘一定給閨女多做幾床”。可惜,我可憐的娘,因積勞成疾在我剛剛畢業一個月多就離開了我們。

  在家電琳琅滿目的今天,木棒槌已經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中,悅耳的棒槌聲早已消失匿跡。年輕的姑娘、媳婦們更不知棒槌為何物,更不用說會捶棒槌了。

  棒槌聲聲敲心房,聲聲棒槌懷舊歲。每次使用洗衣機洗衣、洗被時,我依舊深深地懷念那響在內心深處的棒槌聲。這棒槌聲,訴說人間真情,在抒寫着歡笑與憂傷;這棒槌聲,詮釋着娘的愛,編製着農村生活和諧畫面;這棒槌聲,槌出來了歡樂,槌出來了希望,槌出來了山野的文明鄉風。回味棒槌聲聲,倍加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更加知恩、感恩、惜恩、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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