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散文 > 經典散文 > 我的啞父

我的啞父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我的啞父 標籤:我的中國夢

  乘夜深人靜,父親又來看我了。沒有一句話,依舊笑容滿面,一個眼神,彷彿什麼都明白了,這就是父與子的交流吧。

  父親已去世十餘年了,和生前一樣善解人意,知道我不經常回家,不等想他,常常入我夢來。很愧疚,每次回家時間短暫,忙這干那,競沒有抽時間到他墳前去送紙錢。細細想來,竟有八年之久了,倒是他不計較還挂念我。

  父親是聾啞人,一個地地道道的啞巴。小時候,很為父親驕傲、自豪,他不僅會說話,還能讀書寫字、理髮。長大后,明白社會的陰暗,更尊敬父親、欽佩父親、熱愛父親。

  父親雖然是啞巴,像正常人一樣說話、聊天。幹啥活、吃啥飯、叫啥名,發生啥事了,說得清楚,道的明白,實在說不清,可以寫字。當然,說話時須面對面,他會聚精會神,看發音、讀眼神,也就懂得了意思。判斷出善惡、是非、好壞,該與誰交往自有他的標準。如果,背對他可以說任何話搞任何陰謀不會發現的。

  爺爺是教書的先生,自然教子有方,父親也天資聰明,能和正常學生坐在一起聽課學習確實了不起。雖然文化程度不高,漫長人生路上,文化讓父親贏得尊嚴和尊重。

  過去,生產隊都有報紙,遇上了,總要翻一翻,看一看,興趣來了,還要念上一段。那時候,父親的同齡人不識字的多,大家看一個啞巴像模像樣看報念報,既羨慕又好笑,只有指導員要維護無產階級形象和他的尊嚴,嫉妒的直翻白眼,又不能和一個啞巴較真,何況看的是《人民日報》。

  父親還寫一手好毛筆字,平時沒有機會展示,一到年底,才能大顯伸手。他早早地從報紙上摘抄好對聯,親自去商店買紅紙。裁好,按字數多少疊成方格。此時的父親完全不像一個啞巴,神情凝重,目不旁視,完全沉浸在字裡行間,提筆飽蘸濃墨,一揮而就。字,形體端秀,流美洒脫。我也默契配合,每寫好一副,悄無聲息拿走,涼在炕上。對於來求的街坊鄰居,父親一概應允,從不回絕。這個時候父親得到的恭維是最多、最真誠的,大拇指伸在他面前連連稱讚:好!好!好!我臉上都有光彩,覺得父親真的了不起。

  父親還會理髮。偌大個村子,父親理髮的手藝是公認最好的。尤其剃頭,剃的乾淨光亮,還沒有疼的感覺。是別人自嘆不如的。別人或推子或剃頭刀只有一樣,我家推子、剪子、剃頭刀每樣五把,是別人望塵莫及的。推子有毛病還會修理,刀子鈍了有專用磨石。別人的推子不好用了,還要找父親修一修、調一調呢。每天晚上,理髮的人很多,最多兩毛錢,給錢的少,不給錢的多,父親也不計較。父親雖然被扣上地主成分的帽子,可是人的頭髮不聽話、立場不堅定。母親平時人緣又好,每天晚上,來家串門聊天的、理髮的,依然不少,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文革初期,有人想置父親死地,懷疑起聾啞真實性。把父親押往公社,故意當著他的面開重要會議。或許意識到氣氛不尋常,有大難臨頭吧,父親不敢看別人表情,專心手中的推子、刀子,一個接一個的推頭,又一個接一個剃頭。任憑他們怎麼觀察、審視,審問,父親都是一臉的惘然。最後,實在看不出虛假,才不情願地放人。那天,母親什麼事都沒幹,一直等到後半夜父親回來。多年後,父親的一位同學對我說:當時,稍有不對勁,父親別想活着走出公社大院。政治無情啊,最初想治父親死罪的人,沒有想到革命革到自己頭上,不久,自殺公社院里。

  我家挨着大隊。一位帶帽的五類分子老婆,寒冬臘月,被扒掉上衣,綁在電線杆上折磨一夜,人瘋了,凄慘、瘮人的叫聲,攪得一家人,除了父親,誰都沒有睡好,不祥預感籠罩全家。

  父親經常被叫去給村裡最高首腦們理髮,有時到家裡來。這個時候,他們階級觀念沒有了,原則不堅持了,不嫌棄是地主了,露出人性一面,笑容可恭,話語誠懇,坐在椅子上人,任父親擺弄他們那顆高貴的頭顱。作為回報,年底時,父親會拿回幾尺或一丈布票,更多的時候,大喇叭很少叫父親去掃大街。也就少了那份受侮辱的罪,我也能在同學們面前抬起頭來。也有列外的時候。一次,公社在小學操場開大會,全公社帶帽的壞分子在操場邊上低頭認罪,我看到了父親的身影。那一刻,心裡難受極了,五味陳雜。

  父親的理髮水平也得到廠子工人的首肯。時間一長彼此熟悉了,他們尊敬父親,也照顧父親,再理髮時,先來家裡告訴一下。父親晚上收工后,帶上理髮工具直接去他們那裡,晚飯也是那裡吃的。他們每次從北京休假回來,還要給父親帶回一些好吃的。

  一些住集體宿舍的,理完髮后,不準父親馬上走,總要瞎聊一陣。父親也願意跟他們多待一會兒。看別人作畫,他也會手癢,接過畫筆,展示一下自己的畫技。松、竹、梅、鶴、鹿、鳥、山水畫的很有韻味,讓這些從北京來的刮目先看。父親從他們那裡也學到不少,一幅描摹的猛虎下山在自家牆上貼了好幾年。

  父親生前沒有講過做人的大道理,但他的行為給兒女做出了榜樣。沒有什麼,別沒有文化,缺什麼,別缺立世資本,

  父親是渺小的,但他用文化贏得了尊重;父親是無力的,可是他把握住了尊嚴。

  父親是不幸的,不幸的人生,生活在不幸的時代;父親是幸運的,幸運的是有文化底蘊,高調做事,低調做人也是一門學問。

  文化是父親的脊樑,理髮技能是他的傲骨。

  父親,我想你了! 這次回家一定看你去。帶上你愛看的畫報,帶上你愛喝的酒。

您正在瀏覽: 我的啞父
網友評論
我的啞父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