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

　　從前在梔子花開的校園裡，我伏案執筆，說一生唯求自由。總覺得天高海闊，外面的世界定是精彩絕倫。一心念着何時背起行囊，拋下一切，不管不顧，獨自踏遍萬水千山，不為誰停留。如今我依舊嚮往自由，只是這自由與當初的自由，意味早已不同。年少時愛自由是出於對未來不可知的嚮往和渴求，如今愛自由是想逃避生活的疲乏和城市的喧囂。由始至終我愛的並不是自由，而我亦不知自由為何物。

　　武俠小說里說，自由就是仗劍走天涯，恣意瀟洒，快意恩仇。攜一壺美酒，醉卧蒼茫天地間。都市小說里說，自由就是混跡名利場，奢華旖旎，揮金如土。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言情小說里說，自由就是愛恨皆隨心，不畏人言，無關世俗。傾盡所有，只為與他相依。若是如此，我一生都是求不得自由的。因一無俠腸義骨，二無錢財傍身，三無炙誠之心。而那畢竟只是小說里的世界，那自由也只是人們臆想中過於虛幻完美的生活。

　　如今在這繁雜的都市裡，多少人喊着熱愛自由，卻每天在擁擠的人潮中迷失方向。從前我亦想，一人在浩瀚的人海中流浪也是一種自由，無牽無掛，你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看過的風景都與你無關。而那樣的心境早已不在，如今甚至有些許悲哀，一個人在偌大的城市裡是很難感覺得到自由的。每當站在街邊等公交，看路上車流如水，兩邊高樓如峰，公交車遲遲不來。尤其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將城市的街道裝點成五彩斑斕的海洋，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漸漸眼花繚亂，夜色融合燈光好似饕餮巨獸，張着大口將你吞沒。而擠上公交車后，車內的悶熱擁擠，異味陳雜，和形形色色的人衣料摩擦，隨車停車走推搡擠壓，咒罵聲、尖叫聲混合著報站員呆板的語調，真是如身在地獄般。而窗外一輛輛私家車呼嘯而過，羨慕感便油然而生。

　　每當去步行街置辦衣物時，櫥窗里儘是眼花繚亂的商品，上面冷冰冰地貼着價格標籤。為了找到一件稱心又實惠的衣服，幾乎走遍所有店，縱使有看中的，也不會立刻買，想着萬一有更漂亮更便宜的呢。好不容易看中了兩件，又要糾結於選擇買哪件。這件顏色比較喜歡，那件款式好像更新潮，無論導購員小姐如何賣力地勸說都狠不下心來將兩件都收入囊中。而有些衣着光鮮亮麗的女人走進來，買衣服如買菜般，價錢都不看一眼，若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買完衣服后還要去擠公交，與那些拎着大包小包進了私家車揚長而去相比產生的差距感甚至會讓自己自慚形穢。拎着兩三百塊錢的衣服，花一塊錢擠公交，在別人打量的眼光中跌跌撞撞，站立不穩，甚是可笑。

　　你永遠不知滿足，因眼見心感的誘惑太多，不可能在這繁華的都市裡什麼都不求，有些東西也許一開始並未放在心上，甚至還有些不以為意甚至不屑。然而不斷有人在你耳邊提及，並頻繁地出現在視線里，久而久之，你便渴望擁有。於是最初的淡然就被置之腦後，慢慢地有人說你變了，最後連自己也覺得自己早已不似從前。

　　古話說：“大隱隱於市。”一個人滿腹才學之人，不慕富貴榮華而隱居於市集中，粗茶淡飯、汲汲營生。若是他能一生都滿足於此，那便是真正的隱士。如今在城市裡是尋不到幾個隱士的，大都是時運不濟、汲汲營生，拼不了什麼只能拼腦力和體力的人。我是佩服那些闖蕩在外，立志在某個繁華大都市紮根並為此予取予求一生的人的。他們何其的堅強和頑強，在光怪陸離的世界里看清方向，不被慾望的泥河埋沒。忍受冰冷的水泥和鋼鐵，骯髒的灰塵和尾氣，無處不在的垃圾和發霉腐爛的食物。冬春的陽光被濃霧籠罩，夏秋的陽光透過稀薄的臭氧層炙烤一切，鋼鐵、水泥、柏油、玻璃通通發燙，觸碰便被灼傷。風永遠裹着灰塵和石礫，還有廢棄的塑料袋。

　　在城市中掙扎，在不斷膨脹的慾望中掙扎，在虛偽麻木的面具下掙扎，一生倏忽而過。最初所求的東西早已不知拋在何方，得到的也許是曾經想要的，卻也激不起一絲歡欣。

　　一生何求？人總是這般的問自己，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所求的亦是如此。如若可以，我願一世不變，無論歲月更改、世事變遷，一生唯求，真愛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