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奔向哪裡才是出口？

　　??一個戲子，一齣戲劇。

　　??林沖也是。他的一生，都是在唱那出《夜奔》。他是林沖，戲里戲外，如此的孤獨。

　　??英兒在見到他第一眼時，就知道，他的心裡，藏匿着太多的不為人知的孤獨。彎曲的樓沿上，旁邊是慌亂的師兄弟們，因下了雨，晚上的頭場演出，被迫取消。師傅在迴廊上哀嘆，是，應該哀嘆，這是他們在天津的首次演出，是以後能否在天津扎穩腳跟的重碼，貼好的招財進寶，就這樣被吹進風雨里了，多少是有些讓人惆悵的。師兄弟們慌亂的收拾着行頭，一聲聲長短不一的吁嗟。而他，只是在沉默。細密的雨簾中，他的眉角微微的皺起，他的眼神渙散，失神，沒有任何的光彩，他在想自己，戲里的，還有，戲外的。英兒從此，開始有意無意的注意起這個男子，這個孤獨的男子——林沖。

　　??尹昭德的表演確實是精妙。林沖的沉默寡言，林沖的一言一色，林沖的隱忍和孤獨，林沖的理智和衝動，他都一一表現的淋漓盡致。戲台上，他唱林沖，一字一腔，悲中含涼，台下所有的人都在為他叫好，但他並不為所動，他知道，他唱的，其實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心中所有的荒涼和寂寞。戲台下，他是林沖，跟着師傅從小就走南闖北，受苦挨餓，經歷了人世所有的風霜，他結實了對他百般呵護的英兒，也因此，而愛上了他牽挂一生的男人，徐少東。

　　??黃磊的身上，多少是散發著一些藝術氣息的。從多年以前《人間四月天》里的那個將詩比做生命還重要的徐志摩，還有後來的《似水年華》中，那個生長在江南水鄉迷離一般烏鎮里的少年文。他的身上，都隱隱的散發出如初春開在枝頭的那些粉紅色的泡桐花般的淡淡的憂傷，不濃不烈，不溫不火，如水般緩緩流淌。

　　??他是徐大銀行家的公子，是從美國留學后回國的留學生。他痴迷音樂，以至於後來，他父親都十分不解，他在美國，學得究竟是金融，還是聲樂？

　　??自8歲起，他就和英兒定了親，一個是財勢雄厚的銀行家的獨子，一個是天津享譽盛名的劉家大小姐，也是門當戶對了。在美國生活的那麼多年，卻都一直和英兒保持着聯繫。他們寫信，你一言，我一語，那些溫暖如春的句子，竟也在彼此的心裡，逐漸的燙上了烙印。他說，他要回來，其實他也不知道具體的自己為什麼要回來，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鄉愁吧！鄉愁，是有，卻也只在英兒一個人的身上。一直到許多年以後，他才明白，他回來，只不過是為了要在這一片生長過的土地上，流下一滴眼淚，一滴為林沖而流的眼淚，一滴為英兒而流的眼淚，一滴更為自己而流的眼淚。

　　??如此的惶惶！

　　??他在聽到林沖唱的第一段唱腔時，就被深深的給吸引住了。他不懂崑曲，但他聽出了他的孤獨，他聽出了他的寂寞，那麼的幽深，那麼的漫長。

　　??經過英兒的一番介紹，於是和林沖便也相識了。不過他知道，他們之間，也僅僅只能是相識。

　　??英兒的飾演者劉若英，一直是我深愛的女子，無論是《少女小漁》里的那個為愛情不顧一切的中國女孩，還是後來《人間四月天》里，那個為愛情守侯一生的張幼儀，抑或是《天下無賊》里的那個走在人性邊緣的女賊，一直不變的，依然是她的那雙若即若離的眼睛。

　　??她曾在作客《藝術人生》中，被朱軍問到演了這麼長時間的戲，究竟是在演什麼。她很從容的答道，演自己，是，自己。

　　??《夜奔》里，也不例外。

　　??她愛少東，這是不可置否的。當在渡口第一次去接他時，她就迅速的在擁攘的人群中認出他來。他的身影，只有她，最為熟悉。

　　??對於林沖，她或許也愛過，但這種愛，多少是帶了些同情的。她同情他為了唱戲吃了那麼多的苦，她同情他隱忍了那麼多年的孤獨和愛情，卻始終無法說出口。她同情他，因為她知曉，在那樣一個年代，那樣一份感情，肯定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

　　??她愛戲，戲如人生。看一齣戲，就是看一場人生。倉皇的，熱鬧的，幸福的，悲傷的，什麼樣的都有。她從小就自詡為戲痴。出生時就與戲曲結緣，一直深愛不已，她能懂戲里的故事，甚至是，唱戲的人的故事。共2頁,當前第1頁1 文/蘇古

　　??所以，甚至連後來，少東都在嫉妒她，說林沖對她的那份信任，甚至都不曾給過他。

　　??註定是一場三個人的糾結。“看路遠，望天遙”，那次出遊時的暢快，怕是今生，都不會忘了吧！

　　??戲里還有一個角色是應當同情的。就是那個夜夜捧場叫座的黃老闆黃子雷。對林沖，或許他是真心的，雖然表面上囂張霸道，但在那個年代，不正是需要這樣一層保護殼嗎？他不懂林沖的孤獨，他只是愛他，但是這，已經足夠。林沖在失手殺了他師傅之後，輾轉逃去，所有人都去找過他，黃子雷也是。別人沒找到，大多也就就此罷手了。但他沒有，他一直在尋找，一直不放棄。他一直堅信，最終，他也果真是找到了他。衣衫襤褸，渾身髒亂。原來林沖，早已淪落成這番模樣。他沒有嫌棄，仍然將他安置在自己身邊，照顧並且關心。

　　??也因此善有善終吧。雖然最後，文革來了，紅衛兵來了，地主階級被推翻了，黃子雷也被打倒了，但他身邊，卻一直都有着林沖的陪伴。臨死之前，林沖為他最後一次梳頭。

　　??還是一個悲涼的調子。三個人，三段感情，三種結局。

　　??少東終究還是選擇了躲避，躲避和英兒之間的婚約，躲避父母商業的思想和頭腦，躲避他深愛卻永遠都不能去愛的男人。那一晚，他們算是夜奔了，開着汽車逃離了許遠，直到車子，在荒野里，耗盡了所有的汽油。他們坐在一起，彼此靠的那麼近，周圍是一片靜謐。車窗外紛紛揚揚的下了大雪，那是“自由女神”在吟唱。也是少東和林沖的最悲歌。

　　??少東逃離了那場親近。他想到了英兒，想到了年邁的父母，還想到了世俗的目光，所以，他不能那樣，他不能放任自己，即便，那是自己心愛的人。但一轉身時，林沖早已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中。少東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別，竟也是一生了。他在後來去移民局領林沖的骨灰時，悲痛的說道：“他沒想到，多年以前的一個轉身，不僅僅是身離，還是死別。”

　　??英兒給了少東最大的自由，因他知曉，勉強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況且，愛情，是勉強不來的。她既是一個真實的旁觀者，又是一個確切的參與者。她親眼目睹並參與了少東和林沖之間的那一段曖昧的情感的開始，發展，甚至是沒有發展，就直接奔向了結局——悄無聲息的死別。

　　??如此的決絕。

　　??她知道少東還是一直愛着林沖的，雖然最終逃離了美國，但心裡卻一直對他不曾釋懷。去探訪他時，他的床頭，依然掛着那支長簫，那支在林沖逃離時，讓她轉交給他的長蕭。依然那麼眷戀着。從不曾中止過。

　　??夜奔，裡面的三個主角都奔過了。少東的出走，英兒的放任，還有在黃子雷死後，一直想要見少東一面的林沖，一路的輾轉，一路的艱辛，卻最終還是客死他鄉。但是，沒有方向，沒有出口，他們，誰都逃脫不了，誰都逃脫不了，一切，都已經註定。

　　??故事的結尾，是年老后的少東去拜墓。林沖的，英兒的，還有他自己的。恍惚的鏡頭最終定格在黃昏時分美國繁華的街頭，模糊的燈光，昏暗的倒影，一切都已經結束。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都在最後那個燈火輝煌的十字路口，茫然躊躇，沒有出路……

　　共2頁,當前第2頁2 文/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