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愛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pp958

  掛斷電話的瞬間,我覺得遠離那人微喘的叨擾是一種解脫,卻沒料到隨即湧來的思念推我墜入一個自責的深淵。細細算來,竟有近兩個月的時間沒和他見面甚至通電話。剛剛消失在耳畔的碎念念又激蕩在腦海,認真的品味,才發現那裡有太多的眷顧與愛憐,如沾滿濃墨的筆鋒墜落在一方澄澈,暈開的是最初的回憶,彌散開來的卻是馥郁的動容。

  初見之時,我怕及了那人嚴肅的面孔,全沒有想象中的慈愛笑顏,諾諾的叫了聲“姥爺”后,便在無任何言語上的交際。待到父母離開,才恍悟到此刻牽着我的人可能是我在這陌生的境況中最最有力的依靠。從此,第一次嘗試遠離父母的孤立,第一次近距離持久的觸碰嚴肅的外公。

  我最開心的時光定格在傍晚的5:00,那是一天之中唯一可以目睹母親忙碌身影的時段。短暫的見面過後,依舊面對的是內心排斥的陌生。不總與那位嚴肅的老人說話,而他也有忙不完的事情,也因此很少在家,他的缺席令我覺得舒坦,安心。

  由於年幼,每日接送我上學的任務自然而然的落在尚且健壯的他的肩上,每日的早餐時間,少不了他的埋怨,無非是嫌棄我吃飯的速度和量度,埋怨我的瘦弱,之後便無聲的嘆氣,轉身。印象中,他對我笑得最燦爛的一次是得知我取得好成績之後,那個笑容很緩慢,自眉心舒展至眼角,似乎直達心底,那一項冰冷的面孔也因笑容的牽動變得柔和。知道他的高興佔據多少,但我很確定的是那是他第一次對我露出這樣的笑容,明明四周是冬日清晨的灰暗與寒冷,那微笑卻喚醒一種莫名的感動,似火把般照亮溫暖了大片冰涼。

  小學畢業,在確定可以回到我內心真正意義的家時,興奮佔據一切。收拾物品時,每每姥爺在一旁,就少不了責備。低聲咒怨我的粗心,笨拙,卻在說教中細心為我收拾好一切。離別前夕,注視整整生活6年的小院和漸生華髮的老人,仍有很深很深的感慨,此刻旁的姥爺似乎比平時更為嚴肅,直挺挺地站在那裡,與父母聊天,全然沒見到我的樣子,上車告別後,只是簡單的點頭,並無它言,小小的失意籠罩着我。因為不成熟,我忘記回首認真看看他的眼睛,那時的目光定和現在一樣,強忍不舍,故作堅定。

  總說是距離產生美,事實更為貼近的闡述這個道理。耳畔少了熟悉的管教聲,眼前見不到那熟悉的嚴肅面孔時,以經逐漸適應兒時嚮往的“正常”生活的我愈發覺得平淡的無趣。很彆扭的懷念往日在他面前“提心弔膽”的感覺,還有那有力有理的語句。空閑時間裡,腦海中慢慢回蕩着6年前的片段,有他的手,溫暖寬厚;有他的笑,欣慰自豪。似乎,這六年改變了很多,卻更叫凸顯出事物本來的面貌,我竟是那麼那麼的懷念蒼白的過去。

  本以為姥爺會一直這樣正經嚴肅下去,我們的相處之道還會是經久不衰的沉默,但當老人經歷過大病後,原本的想法天翻地覆。印象中,那個原是最愛中山裝的老人,會在清晨為自己細細整理衣角,輕輕擦拭掉黑色布鞋上的斑駁污跡,會步履矯健的行走在瘦弱的我的身側,為我舉傘,為我遮光。我曾抬頭注視過那時的姥爺,雖然年過半百,但仍是高大偉岸,一瞬間,那嚴肅的冷麵會帶給我很多安全感。似乎,這方天地下,我不是凄涼的獨行者,有身旁的外公,路邊不再陌生。僅僅不到兩年,那樣的畫面卻只定格在回憶的城裡。病後,他終於“改變”嚴肅的面孔,初時他會抑制不住的大笑亦或大哭,時而像新生兒般懼怕一切,時而卻又獨自靜坐,從那獃滯的目光中,無法分辨他的所想所思,喜怒哀樂。行動不便的他不得不依靠別人的攙扶,扶着那顫巍巍的手臂,我深知他每一步的不易,這樣的堅持沖淡悲傷的陰霾,帶來點點希望的同時,又讓我見識到歲月的蹉跎。他不在是當年的魁梧高大,襯衣上滿布口水污跡,在聲聲沉重的腳步聲中,我發覺自己的怯懦畏懼。往日的種種不合時宜的湧現,是誰為我擦乾眼淚?是誰在雨中為我撐傘?是誰語重心長的教導?一夜之間,我幼時高大的依靠近乎不復存在,殘留的記憶影像反反覆復雕琢這樣一個事實,最終演變為角色的互換:守護與被守護的調換。

  習慣了與日漸孩子氣的老人相處后,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麻煩”,會在貨架上為他挑選喜歡的零食,會在收聽天氣預報后習慣的叮囑他的出行。尤為記得他向我抱怨手上乾裂的皮膚時的場景,聲音略微較平時低且平緩,目中全是認真的神色,就像兒時的我不小心割破手指后親昵的陳述,只為贏得在乎的人關注。這樣的光景總會令我念及曾經,那時的他不會向我抱怨,更加不會露出那樣的目光,只會反覆的強調對我的要求或是訓斥。如今,眼前的老人卻是在向我撒嬌,他終究不再以沉默的嚴肅與我相處。這是一種榮譽與讚美,證明了姥爺對我的依賴牽挂甚至是對至親的愛戀,我是懂的。在握着那飽經風霜的大手時,我甚至感到那種微微的顫動,聲音由剛剛開始的不自然轉變為洋溢着享受的怡然。不知何時,我見不得他的不悅,見不得他的委屈,見不得他的被動與忽視。就連假期結束的告別也承受不起,我害怕告知自己離去時他忽然微暗的眼神,怕他欲言又止的隱忍,更怕從後視鏡里看到的目光,只一眼,便可分出那裡的不舍與無奈,那眼神的沉重讓我愧疚,不安,在譴責中無限後悔,終究還是讓他傷心了。

  何時,我對小時最盼望離去的小院這麼懷念?何時,我對冷顏厲色的姥爺這樣不舍,竟可以在相處時不再期望時間的飛逝,竟喜歡在葡萄樹下閑話家常?我只是知道,姥爺是很重要的存在,之所以變得這麼不洒脫,應當全歸結於兒時搭建起的羈絆,從第一次的見面,首次對我讚許的微笑,平日里嚴厲的管教,以及小院里朝夕相伴的分分秒秒,足以見證他對我的關愛,隔輩人的疼惜。後知後覺,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類似父愛的感覺,卻遠比其更加深沉如山,父愛是沉默的關懷,而因為隔輩的原因,老人選擇了隱藏。在自己還算健壯的身軀上,他承擔的是兩個家庭的責任。對於我,太過明顯的關愛總會影響到另一個家庭的情緒,若是有任何偏向都會是不利於和諧的產生。

  這份關愛隱藏的太過神秘,似乎只有我慢慢長大,慢慢懂得責任於家人的重要時,方可尋到一絲破綻。同時因為這愛的隱秘,帶來的卻是更為濃重的眷戀。縱然世相迷離,獨自行走在紅塵陌上,也會因隱愛的發覺,典當孤寂,守望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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