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朗撈塌坎第四分卷童趣、童樂2，二

　　二，一件讓我終身經常做的惡夢

　　在我4歲時，我已有些記事了：曾被我家養的六隻巨型鵝追趕得走投無路，跌趴在門檻上，小肉肉光屁股上被鵝啄得紫一塊紅一塊，腫了半個月，那次的惡運，恐怖、無助，讓我半年多每每睡夢中都會驚醒大哭大叫：“殺落它篤！殺落他篤”。一生中重做這惡夢最多的時候，是在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草命中，我被“革命群眾”說成是“反革命”的三年中：夢中每每是一大群渾身雪白，一無疵暇的、伸長了細長的頸頸的、頭頂紅色冠帽的、而面目猙獰可布的似人非人、似鵝非鵝的東西，用他們紅色的扁長嘴，對我一面吼叫、一面亂鑿、亂咬，我總在極度恐怖、無助，馬上要崩潰時尖叫中醒來！見蘭天依舊，星空依舊，我才回過神來，再行面對每一天……

　　……那天早飯後，姆媽忙着要上水橋“過”衣裳，好婆他們忙着在菜田裡搬什麼“秧”，姆媽盛了一大升籮大麥叫我去雞籬笆里餵雞，關照我當心潑出，關照我別讓“憨大”（沙朗人將鵝叫憨大）混進籬笆里去，惹雞子飛出來。我小心謹慎捧着一升籮大麥，來到雞籬笆，這是用網罩着的有門的一圈竹籬笆，養了二十多隻雞，我先將升籮放在地上，開了竹蘺笆門，拿着升籮進了雞蘺芭，雞們一見來餵食，自然先擁到了雞食盆，沒有一隻想趁機逃出蘺笆的，我倒完雞食，拿着空升籮，剛關好蘺芭門，一轉身，六隻本來在河邊開心地“憨！憨！”吃着菜葉子的大鵝，竟向我圍了過來，伸嘴就要啄我手裡的空升籮……

　　鵝們伸長頸頸都要比我高，平時都非常乖的，但膽子比鴨子和雞子大，也象狗和貓敢到人手裡吃東西，也常在我手掌心吃過。我家的鵝和我家二隻狗子老黃和阿花一樣，會看家，但鵝不象狗，狗認得人，有記性，只要是常來常往的熟人，它就不會咬；而鵝不同，只要不是自家人，它就會張開兩隻翅膀扇着，圍着來人“憨！憨！”叫着不讓進場頭。要拿一把菜葉子“憨！憨！”的叫着引開它們……

　　我一面拍着空升籮一面對鵝們說：“憨大、憨大！升籮空葛，沒得麥哉，去！去！快點去吃菜！”可是鵝不象狗和貓，聽得懂人話，還是伸長頸頸來啄空升籮，我的雙手馬上被啄得極痛，我只好拚命擠出鵝群向家裡逃。別看鵝平常走路一搖一擺象度方步，它只要一張翅膀，飛奔起來就很快，我雙手抓住空升籮，沒命的逃，那裡逃得過飛奔的鵝，一連被他們又推又拱的，我連跌帶爬好不容易逃到門邊，心想一進門，將門一關，鵝就沒得辦法了，誰知又嚇又急，性急慌忙下，一個斤頭跌下去，人就趴在了門檻上，半個身子在屋裡，半個身子在屋外，一下子無法爬起來，小屁股露在外頭，只好挺讓憨大鵝一面歡快的“憨、憨”亂叫，一面爭搶着啄我小屁股，我就更爬不起來了，我心裡恐怖極了，心想：奈沒好哉，我要撥大鵝吃掉了。只嚇得尖叫着大哭起來……

　　姆媽先奔到，就將我抱了起來，我手裡還死抓着只空升籮，好婆隨後也趕到，一看小屁股被鵝啄得紫一塊紅一塊，忙用熱毛巾焐，又塗萬金油，而我又痛又嚇還一個勁哭喊：“殺脫他篤！殺脫他罵！”

　　姆媽抱着我安慰說：“不怕不怕，鵝憨大全讓貓和狗子趕走哉！”

　　原來二隻花貓先聽到我哭叫，先趕到我面前，弓着背，露着牙齒，對鵝呲牙裂嘴發威，鵝們根本不理采貓，還是歡快的“憨、憨”叫着啄我小屁股，隨後趕到的二隻狗子帶着四隻小狗可是兇猛，馬上對鵝撲上去，又叫又咬，六隻鵝被六隻狗子追咬得到處逃，被狗子咬下的鵝毛到處飄。好婆一面告訴我這些，一面拿過我還抓在手裡的空升籮笑着說：“真是個痴囡楞頭青，鵝是認這升籮來介，它要吃食，你怎捨不得將升籮甩給鵝？鵝一見升籮，就會去啄升籮，不會來啄你了。”我哭着說：“升籮已是空的了！” 好好婆更笑着說：“空的升籮就更要捨得甩落！”

　　我當時很小，也就點點頭，恩了兩聲，事實上根本弄不懂好婆對我說的“捨得”的道理，一直到我工作后，在有可能要去做違心的事而卻能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好的待遇與要過較清貧的生活，卻能得到更心安理得的更安定生話的這兩者之間挑選時，我想起了幼時被大鵝啄了屁股后，好婆和我說的要“捨得”甩去“空升籮”的教誨，我自然選擇了后着。退休后，我能平安回故鄉養病，能心安理得面對家鄉父老和老同學們，我自然十分慶幸當年，正是“舍”去了自己的“空升籮”，而能“得”到現今的問心無愧的心安理得的安定晚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