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後甚好，勿念

　　“在這樣的夜晚，我便打開老師的提包。裡面空無一物，唯有一個縹緲浩大的空間，延展開去------”這是川上弘美的小說《老師的提包》的結尾。故事講的是師生戀的故事，情節極平常，敘述平淡，娓娓道來，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傷感。一段平常的情感也許就是這樣的吧，看起來雖空無一物，卻有一個縹緲浩大的空間，永遠在心靈上延展開去。

　　曾經年少的你我，是否都曾對一位喜歡的老師暗生情愫？暗戀，這劑毒藥曾讓我們甘之如飴，哪怕就此死去也心甘情願。今夜，合上川上的小說，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關於青春，迷茫，夏夜，暗戀的故事。

　　十六歲那年，我最好的朋友英兒死去。是自殺。緣於一段糾結的情。在這之前，死離我彷彿是很遙遠的事，可英兒的離去讓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那一年，我變得落落寡歡，常常一個人坐在黃昏里，看着風中搖曳的狗尾草發獃。我在想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直到遇見他，我的老師。他是一個長得很斯文，渾身散發著書卷氣的年輕人，約莫有二十多歲的樣子。他眼神明亮，卻不時掠過一絲飄忽的憂鬱；他笑容溫暖，卻總是隱約透出一點點落寞。他像霧，像雨，又像風，給人一種飄忽的神秘感，像一本厚重的書，裝着許多神秘的故事。他的出現，像一道陽光，照亮了我灰暗低落的心，給我一種努力向上的力量。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拚命學習，努力使自己變得優秀。我的努力使我在學校出盡了風頭，我參加演講，各科競賽，做晚會的主持，每每得到老師們的肯定與誇讚。這時，他總是站的遠遠的，微笑着，以欣賞的眼神看着我。因為那都是他輔導的結果。

　　有時，與他路上相見，不過微微一笑，客氣問候，便匆匆擦身而過，內心的驚濤駭浪只有自己知道。很多次，掙扎，矛盾，糾結，痛苦，內心瘋長的樹已是參天，然而再見他，依舊如平日般淡定，矜持。暗戀的歲月，好美，美的如詩如畫，美的氣壯山河；卻也好苦，苦若茶，有那麼一點清淡幽遠的回味。我不是演技高超的演員，我相信，他也一定看出了我眼中深藏的山山水水，“一枝一葉總關情”，怎能掩飾的住？所以，那時，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最喜歡的學生。他亦不掩飾對我的偏愛與欣賞，也許正是因為他心底無私的緣故吧。課餘，我們一起談論詩詞，為了某個共同喜歡的好句子而驚喜，為了某個觀點而爭論，他傾盡所有的知識為我釋疑解難。若是一個小問題沒有解決，他會一直查資料，直到弄清為止。我們之間，只有知識的交流，但又好像比這多了點什麼，彷彿他早已將我的心事看透，卻又隻字不提。每每近在咫尺，卻總是恍若隔世。十七歲的年紀，卻活得很滄桑。

　　記得快要畢業那年的夏天，我終於鼓起勇氣說，“老師，我寫了些文章，你幫我看看。”那其實是我含蓄的心事。他看完后，我沒敢問寫的如何，他也沒表達看法。那是他唯一一次沒有對我的文章發表看法，我知道，他是讀懂了的。不知為何，從那以後，他就慢慢疏遠了我。我們不再一起談論詩詞到夜深，不再一起談笑風生。除了正常的上課，他幾乎很少來教室了。我有些失落，但我知道他是對的。

　　夕陽下，花壇邊，小徑上，我偶爾還是能遠遠看到他獨自佇立的身影，有幾分落寞。我很想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是否安好，但我卻沒那個勇氣。那些天，學校的廣播里總是播放着《紅樓夢》的歌曲，而他總會靜靜的站在花壇邊出神。“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這樣的詞句，總是讓人浮想聯翩，悲從心來。

　　時光流轉，終於要畢業了。一段青春暗傷註定到此該畫上句號了。兩年相處，彈指一瞬，卻彷彿已是幾生幾世光陰。

　　考試成績出來，我果然不負眾望。在學校操場遇見他，他說，這樣的好成績在他的意料之中，而我是他此生教過的學生中最聰明的一個。這是何等高的評價，有此，足矣。何必非要一定是他生命里的紅顏，何必非要把一切變得透明。我心裡百感交集，卻只能在心底默默的說，謝謝你，使你讓我變得更好。也許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然而，我卻，淚流如雨。我知道，世事茫茫，滄海桑田，一轉身，已是千里萬里，從此，不再有任何交集。我轉身離開，在他祝福的目光中漸行漸遠------

　　我的初戀到此結束。

　　這之後，也曾來往幾封簡單書信，也曾受他之邀為他的學生講課，也曾於路上不期而遇，但都是片言隻語，來去匆匆。

　　如今，已是多年未見，想必他也老了。而我，也是飽經風霜，歷盡坎坷。雖被他看重，卻終究是一事無成，無顏見恩師矣。偶爾，還是會在夢裡夢見，一如當年舊模樣，亦是無語脈脈。也許，以後不再有相見的機緣，但，還好，我們在彼此的生命里出現過，發過亮，有過美的回憶。雖是一朵無語的玫瑰，但它卻顯得多麼高貴，純潔。雖然記憶的提包里空無一物，但卻有一個縹緲浩大的空間，可以容納所有的想象。

　　流年似水，滄桑如夢。也許，夜雨蕭蕭之時，我們會不期而遇，塵滿面、鬢如霜，那時唯有道一聲：別後甚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