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

　　靈棚底下，王老漢生養的五男二女連媳婦帶女婿擠了滿滿一靈棚。

　　他們個個表情淡漠，默默地坐在鋪在地上的席上。

　　現在剛剛吃過早飯，還沒有親朋前來祭奠。

　　靈棚的一角架了一隻高音喇叭，正放着《秦雪梅弔孝》，秦雪梅唱得那個悲切，那個凄慘……

　　不知誰說，這唱的是什麼玩意？咋聽得我鼻子直發酸！

　　唱得難聽死了，跟死了親爹一樣，鬧喪呢？

　　換了換了！

　　換什麼？看喇叭的淡淡地問。

　　想換什麼換什麼，就是別放這悲悲切切的！

　　看喇叭的翻看了一遍箱子里的磁帶，除了哭戲就是悲戲，看喇叭的猶豫了一會兒，說，都是這樣的。

　　小三去家找一盒磁帶來。有個男人吩咐小三。

　　有個叫小三的年輕人擼下頭上的孝帽就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拿了好幾盒磁帶回來了，遞給了看喇叭的。

　　看喇叭的接過小三的磁帶，看了一下，直皺眉頭。

　　趕緊換啊，就別唱這個了，難聽死了！

　　看喇叭的就把幾盒磁帶看了一下，又把一盒《小二黑結婚》翻來翻去地看看，感覺不妥，但最後還是在他們的催促當中，把《小二黑結婚》放進了錄音機。

　　清凌凌的水來，藍盈盈的天，小芹我洗衣到河邊……不知誰跟着音樂哼了起來。

　　沒出半個小時，又有人說話了，就沒有個好聽點的，都哪朝哪代的東西了？

　　剛才去拿磁帶的小三說，還有兩盒流行歌曲呢。

　　換了換了！

　　看喇叭的就換了一盒流行歌曲。

　　送君送到小村外，有句話兒我要交代，現在雖已是百花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不採白不採呀，采了也白采呀，白采誰不採！有人配合歌星唱道，誰又把那幾句深加工了一遍：白采誰不採呀，不採是傻蛋呀，采了才可愛！惹得靈棚底下幾個女人吃吃地笑。

　　這時候，有鄰居家的女人來祭奠，鄰居家的女人在棺材前頭磕了個頭，把一疊燒紙遞進了靈棚裡面，裝模作樣地乾號兩聲，就和靈棚底下的女人嘮上了。

　　今天沒打麻將？

　　你不去，三缺一。

　　你看看，整天這破事多，走不了。女人說著的時候，把頭上的孝帽拽了下來，扔在了地上。看得出來，她很生氣。

　　嗨，別生氣了，遲早得有這一回。鄰居家的女人安慰她說。

　　女人想想，可不是，就釋然了。

　　鄰居家的女人閑扯了一會兒，就走了。

　　一會兒，從村外駛進一輛紅色麵包車，到了靈棚前頭，“吱——”剎住了，從麵包車裡嘩啦啦下來七八條壯漢。四鞠躬早結束了，一掛萬響鞭還在那兒噼噼啪啪，狂歌亂舞個沒完。

　　靈棚里忙不迭走出一個男人，到了幾個來祭奠的壯漢跟前，男人說，去家坐吧，準備有酒菜！

　　那七八個壯漢嘻嘻哈哈說，回城裡找個有小姐的地方再補請吧！說著，一個代表把一疊“老人頭”遞給了男人，男人說，沒問題！

　　送走了幾個壯漢，男人手裡攥着那疊“老人頭”步履輕快地回了靈棚，男人的老婆轉過來問，他們每人給多少？男人把“老人頭”塞給了女人，女人往指頭上“呸”，吐了口唾沫，數了兩遍，略一思忖，興奮地說，漲了，漲了！每人漲了一百，我們目前凈賺三百了！

　　男人也高興，男人說看喇叭的，這歌太老了，換個現代的，激烈的！

　　看喇叭的聽話得很，就把一盒火風的《大花轎》放進了錄音機。

　　激昂高漲的音樂響起：抱一抱，那個抱一抱，抱着我那妹妹就上花轎；抱一抱，那個抱一抱，抱着我的妹妹就上花轎……

　　親朋來祭奠的越來越多，靈棚外面鞭炮聲聲，靈棚底下不停地燒着紙錢，煙霧繚繞。來祭奠的親朋不停地和自己熟知的人寒暄，握手，面帶微笑，一派融洽景象。

　　到了出殯的時間了，王老漢那在城裡讀初中的孫女匆匆忙忙趕了回來，跪在爺爺的靈前號啕大哭，沒有人去拉她一把，安慰一下她，靈棚裡面的大人都忙着往身上披扎孝布呢，那是重孝，披不好外人笑話的！

　　王老漢的孫女哭得喉嚨都啞了，可她的悲聲和通過錄音機放出的歌聲比較，實在太蒼白、太微弱了……

　　有幾個忙工好奇地看着她彼此詢問，這是誰呀？

　　不知道。誰知道她是誰！

　　沒有人去拉她一把，或者安慰一下王老漢的孫女，因為，在今天，在這個時候，披麻戴孝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