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刪除的和留着的

手機:M版  分類:戲說人生  編輯:pp958

  鍾輝辦公桌的一個抽屜,好多年不動了。裡面除了一張二指寬的紙條,再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自從那張紙條放進去之後,他知道那個寫字條的人和那一段故事就束之高閣了,不會再繼續,不會再有下文,偶爾的回憶,也只是淡淡的甜蜜和濃濃的愁,所以不願多想。

  今天,他心煩氣躁。他剛剛刪除了一個一次也沒有打過但是致死也不會忘記的電話號碼,坐到辦公桌前抽煙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個抽屜里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也是一個電話號碼。那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號碼。他掐滅煙,慢慢拉開抽屜,拿出那張小紙條,記憶的大門也就打開了。

  那是近15年前的事了。鍾輝在還有半年就要研究生畢業的時候,去了一次上海。他是去求職的,他大學的好幾個同學都在那兒,有的做着不大不小的官,有的做着不大不小的老闆。他就是應幾個朋友之邀去的。大學畢業都十幾年了,相聚的激動、往事的回憶,以及過去對誰也不願講、不敢講、不好意思講的小秘密都說出來了。友誼是真誠的,可他還是選擇了離開,那個企業培訓部的部長位子,對他沒有多大吸引力。決定要回去,朋友們對他安排了幾天的旅遊,但他只是去了外灘,蹬了東方明珠,算是領了朋友們的情。

  他登上了返回的列車。就是在列車上認識的那個寫字條的人。

  純屬偶然。完全是天意。他和她就是上下鋪,她把行李放好后就坐在他身邊。在她看來,他就是一個文質彬彬、溫良敦厚的哥哥,一見如故,沒有一點陌生的感覺。也許,所有的邂逅都是從視覺刺激得出判斷。那時,鍾輝只是微笑着點點頭,並沒有多注意。他拿出一本書,隨意翻着,誰都沒有說話。旅途是無聊的,來自不同地方、要到不同地方去的人,就是一張車票,讓他們聚在了一起,有的只是生命里的過客,有的卻成了人生的至交。他偶爾也聽聽其他人聊天,但他和她誰都沒有說話。他和她不說,也和其他人不說。

  那年她28歲,是個成熟魅力的女人,有着東方微笑一樣的美。她是一所著名藝術大學的畢業生,就在上海工作。這次是要回家去的。她其實早認出他來了,只是沒有料到會是上下鋪。她給他添了幾次水,他微笑着點頭,表示謝意。她也只是笑笑。車廂里的廣播響了,在通知晚飯好了。

  她站起來,笑着,用那親切的家鄉話說:“鍾真”,他的小名,“我們去吃飯。”

  鍾輝忽地站起來,他驚詫了。

  他什麼也沒有說,就和她去了。菜是她點的,全是家鄉味。

  他和她面對面地坐着,坦誠地介紹、詢問各自的情形。那不僅是旅途的美味,也是人生的美味。

  她這麼說。

  他也這麼說。

  吃過晚飯,走出餐車的時候,她攙着他的胳膊,穿行在走廊里,沒有一點扭捏、虛假、做作。

  回到自己的鋪位,他依舊翻着那本書,她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着他,就像欣賞她鍾愛的藝術品。她再也不願說話,她知道藝術的魅力在於心靈的感悟。語言永遠是有限的,那美好的、震顫靈魂的、夢寐以求的、埋藏心裡而又尋覓的,只能去感悟、去體會。她知道他的故事,甚至他的家庭,情竇初開的那一刻,他就是她夢裡的情人。但她那時只是遠遠地看着他,在父母、老師、同學的嘴裡知道他、了解他。當她聽人們談論他的時候,她就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和他一樣優秀。她做到了,但是已經晚了 。他要比她 大五六歲,就在她還有兩月時間拿到令人羨慕的那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在“五一”結婚了。婚禮就是在家鄉舉行的,她的父母和和老師都去了。那天,她心緒慌亂 ,失魂落魄。晚飯時父母還在津津樂道談論婚禮情形,她悄悄放下飯碗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在日記本里寫了一句話:“你永遠在我心裡。”她學的是美術,每一幅畫,都凝結了對他的思念和她不變的愛。再沒有戀愛,只是把自己的愛情放在了畫里。她沒有想到,自己深藏了十多年一直思念但不能面對的人,竟這樣夢一般出現在眼前,就坐在自己的身邊。她在心裡說:邂逅來得太遲了!

  她不時添一點水。

  心裡的波濤和現實的平靜,讓她感到幸福和痛苦一起襲來。守着他,就這樣守着他,在短短20多個小時的旅途中守着他,這是她一生的期盼、等待。

  鍾輝悠閑地翻着書。他沒有多想,只把她作為一次旅途的巧遇,是一個老鄉遇見了另一個老鄉,一個男人遇見了一個女人。身邊有一個女人總比有一個男人強,有一個美女總比一個醜女人強,何況她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有着良好素養的優雅的女人。但他很感激她,不是因為一頓飯,不是添了幾次水,不是牽着手走過了幾節車廂。是他感到了她的心、她的目光。他表面的閑靜和內心的躁動,使他不安。不知道要怎樣面對,不敢設想將要發生什麼。

  列車要熄燈了。他什麼也沒有說,爬上了中鋪,把下鋪讓給了她。她什麼也沒有說,簡單收拾了一下,也休息了。

  列車在奔馳。

  暗夜裡,兩個人都睜着眼睛。兩個人都失眠了。

  失眠是同樣的,但思想是不同的。

  第二天,鍾輝下來的很遲。她已經把早餐都準備好了,在默默地等他。

  兩個人相互笑了一下,算是招呼。

  對面下鋪的是一位陝西的老太太,在西安臨下車前對他 說:“小夥子好福氣,你們真是天生的一對!”

  鍾輝笑了一笑,要解釋。她卻搶先回答了:“好多人羨慕我呢,說我找了個好老公。”

  他又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

  列車到了終點站。他們也要分手了。

  在整理行李的時候,她拿出一個筆記本,匆匆寫了個紙條。是一個電話號碼。鍾輝拿在手裡看了看,就順手裝在上衣口袋裡。她又拿出一本筆記本,送給他,說:“這是我的一本日記,看了要還我的。”他說:“我不看了,你留着吧。”

  下了車,他們朝自己不同的方向走了。

  後來,鍾輝就把那個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條放在了抽屜里。再也沒有動過。

  再到了後來。鍾輝走過了好多單位,好多科室,但他總習慣用辦公桌的一個抽屜裝那一張紙條。

  前年,鍾輝回到老家,才知道她在那次探親回去不久發生的車禍中,去世了。

  她的遺物都處理掉了,他父親只帶回了她的畫作和日記。

  他見到了她的老父親。老人用顫抖的雙手把那些日記本給了他。他不分別晝夜地看,把自己關在賓館的房間里,抽涕着、痛苦地讀完了那些日記。

  他的心從此碎了。昏昏沉沉睡了兩天,把那些日記本還給了老人。就離開了家鄉,從此沒有再回去過。

  鍾輝拿着紙條 ,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條,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嘟嘟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回憶,他漫漫地把紙條放回抽屜,鎖好了,才說:“進來。”是秘書小王來送文件的。

  小王說:“鍾主任,你怎麼啦?臉色那麼難看,生病了嗎?”說著給茶杯里添了一點水。他說:“沒事。”

  送走了小王,他告訴自己:不能為一個刪除了的電話而痛苦。沒有了電話號碼,不能說就沒有了聯繫;沒有了聯繫,也不能說就沒有了回憶和牽挂。世事變化,滄海桑田。來的走的,要各自隨緣。這樣勸慰着自己,便拿起了桌上的文件,開始了自己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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