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還不晚

　　丁梅梅剛從大學中文系畢業，就去了人才市場轉悠着，哪知道像找對象那樣，東不成西不就——她如意的，對方不要；對方如意她的，她又嫌棄着。在丁梅梅又向兩家用人單位交了簡歷之後，無奈只得去了母親替她聯繫的無城中學先搭一步，免得在家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無城在長江以南，坐落在群山的懷抱中。這裡的房屋是典型的徽式建築，高牆封閉，馬頭翹角，牆線錯落有致，黑瓦白牆，古色古香。當她到達無城中學之後，才發現母親的朋友——無城中學的副校長曹叔不在，聽說出差了，這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一時心急，丁梅梅便在學校附近找了家旅社住下了。

　　無城中學附近卻是另一番風景——黑網吧林立，丁梅梅不禁懷疑起這裡的治安了。當她一個人住在這偌大的房間里時，心裡多少有些恐懼，丁梅梅拉上窗帘，關牢了房門，再把沙發拖過去撐好門，才開始躺到床上。旅途勞累，丁梅梅倒床不久就睡著了，但很快就被一連串嘈雜的聲音驚醒，丁梅梅嚇得一身冷汗，立刻用被子捂住頭，可是聲音還是有節奏地響着，她趕緊從床上起來，赤腳跑到窗帘旁，偷偷掀開一角窺視，哪有什麼人呢？她豎起耳朵聽，睜大眼睛找，終於發現了聲音的來源——隔壁。這時候還傳來了男女親昵的對話聲，丁梅梅揪了兩團衛生紙塞進耳朵里，可是怎麼也睡不着了。

　　早上六點半的時候，丁梅梅漱洗完畢，就在推開門的一剎那，丁梅梅尷尬地與隔壁這一對男女相遇了。男的大概三十來歲，很奶油也很紳士的樣子，看到丁梅梅，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把目光偏向一邊。女孩至多十幾歲，雪白的雙腿佔了身高的三分之二，裙子又窄又短，粉紅的臉蛋好似含苞待放的花蕾，她小鳥依人地偎在那個男的懷裡享受着幸福，對丁梅梅的注視卻是不屑一顧的。丁梅梅為她感到無比的心痛和震驚。這麼年輕的女孩卻拿青春當賭注了，她是不會明白她輸掉的有多少。丁梅梅的心情很沉重，為女孩擔憂起來。

　　早飯過後，丁梅梅打點行李，馬不停蹄地趕往學校，曹叔已經回來了，當天下午，丁梅梅就被安排了課，還有好幾個教師坐在後面旁聽着。當同學們喊了一聲“老師好”后，丁梅梅相當驚慌，畢竟是接受考驗的一堂課。在丁梅梅的眼睛掃視着大家的時候，突然頭一暈，一眼瞥見第二排的那張熟悉的面孔——昨晚的鄰居女孩，她的穿着是一流的時尚，好端端的頭髮被刻意弄成刺蝟的形狀。顯然她也認出了丁梅梅，嘴唇動了動，眼皮就垂下了，一臉蒼白。丁梅梅相信此時自己的臉色比她更難看，豆大的汗珠往下淌，呼吸急促起來，說話也吞吞吐吐的。甭說，這堂課被弄砸了。

　　丁梅梅為那個女孩感到惋惜，同時也為自己的出師不利而難過。果然，第二天，曹叔找丁梅梅作了一次長談，說校長不滿意她的行為，丁梅梅只好將昨晚的事抖了出來，順便也提出了自己的希望，希望學校重視這些家庭條件好卻又偏離軌道的孩子。可是曹叔嘆了一口氣說：“現在是信息社會，來自各方面的干擾太多，家長不配合，誰敢獨自負下這個責任？”丁梅梅一時語塞。

　　第二天一早，曹叔送丁梅梅去車站，小心翼翼對她說：“回去對你母親解釋一下，這次真是對不起，校長說過不要你，我實在沒辦法。對了，我有個學生在天桐開了個公司，這有他名片，你去找他，我回頭給他招呼一下。”

　　天桐是人們眼裡的“天堂”，這裡經濟發達。丁梅梅剛離開學校時的遺憾很快被興奮代替，她去找了天桐的那家公司，果然順利被錄用了。為了珍惜這個機會，丁梅梅在新崗位披星戴月地工作着。為了節約時間和精力，中午在單位吃一頓工作餐，早餐和晚餐都在一家“好再來”的小飯館里吃。在這裡她認識了熱情又能吃苦耐勞的老闆孫阿姨。孫阿姨總是一副樸素又整潔的裝扮。當閑談中孫阿姨知道她曾當過老師時，顯出了無比的關照和敬仰，因為她的孩子是學生。有幾次，孫阿姨正吃着別人剩下的菜，丁梅梅都撞上了，並說那樣不衛生，容易傳染病菌。孫阿姨悄悄告訴她說：“我們為了孩子，為了她能順利讀完初中讀高中，再考上大學，為了她將來的前途，我們得省吃儉用，再苦再累也甘心呀。”望着孫阿姨與年齡不相稱的白髮和皺紋，丁梅梅眼睛里潮潮的。

　　是夜，丁梅梅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呀，應當讓他們來看看這樣的母親才好。她腦中有了一個計劃，當即聯繫上曹叔，找到了那個女孩鍾寶玉的電話，叫她暑假過來玩，並留下了具體地址。鍾寶玉在電話那頭興奮地高呼：“老師萬歲！”

　　暑假很快就到了，丁梅梅向領導請了三天假，就去火車站接鍾寶玉。然後她們手挽着手遊覽着許多景點，肩並着肩吃全了大街小巷的風味小吃。這天早上，丁梅梅細言細語地對鍾寶玉說：“這些天我們玩得好吃得好，答應我，回去后要好好學習，以後考上了大學才能像我這樣，想玩，就玩遍世界，想吃，就吃盡山珍海味。鍾寶玉眼皮一抬，反駁道：“我不用學習也能這樣玩，這樣吃。爸媽有錢呢！”真是儒子不可教，丁梅梅很快就想到了孫阿姨，看看這個吃剩菜的母親能否給鍾寶玉一些啟示和教育。

　　當她們坐在小飯館里的時候，代替孫阿姨上盤的是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丁梅梅好奇地問她：“你的老闆孫阿姨呢？”女孩回答道：“她得了腸炎去醫院了。”丁梅梅聽得心裡一咕咚，這就是常吃別人剩的飯菜的下場。她嘆了一口氣一邊往外走，一邊向鍾寶玉把飯店老闆省吃儉用掙錢給孩子學習的事一一道來。可是就在大門口，孫阿姨回來了，她左手高高地提着一個鹽水瓶子，右手在腰間盤着，透明膠管就在她的兩隻手之間懸着，甭說是從醫院打點滴回來了。丁梅梅迎了上去，正準備介紹，這時候鍾寶玉卻逃也似地往外跑。丁梅梅顧不上孫阿姨在後面叫喊就追了出去。鍾寶玉跑進了公園，踏上了竹板橋。高跟鞋顛得丁梅梅氣喘吁吁的，她擔心鍾寶玉掉到水裡，鍾寶玉的反常舉動令人費解。她只有大喊大叫地勸她回來。突然鍾寶玉在竹橋上停滯不前了，獃獃地望着河水，接着她就淚流滿面地轉過身子，瘋一般地往回跑，丁梅梅糊塗了，這女孩怎麼了？正在她不解的時候，鍾寶玉撲到正趕來的孫阿姨懷裡，痛哭着說：“媽媽，我對不起您，沒臉見您啊。您的單眼皮變成雙眼皮，您的黑髮變成白髮，明白了，都是為了我啊。我踏上了竹橋，就想到了小時候生病的事。那天傍晚，當您冒着傾盆大雨背着發高燒的我剛從小竹橋上爬過，到對岸的醫院裡看病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轟的一聲巨響，小橋掉到河裡了。而橋的兩頭都插着警示牌：小橋年久失修危險，行人不能通過！您當時眼裡只有生病的我，哪有其他的東西呀……”孫阿姨也淚眼迷濛的，摸着她的頭，輕言細語地說：“小玉，丁老師與我們真有緣，沒想到你跟她來了。別自責了孩子，你現在懂事還不晚，媽媽做的一切都值得。”

　　丁梅梅終於明白了一切，隨後禮貌地對她們母女道了別。孫阿姨感激地看着她遠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