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 緣

　　我與這座生活着的城市總是若即若離，像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來客，無法離去，亦無法進入。只好站在城市之光投出的陰影的一角，默默張望。

　　那些豐滿的記憶之樹，因為失去了方向而變得越來越消瘦。如驚弓之鳥，躲在虛弱的詩歌里苟延殘喘。

　　我不知道，這是我的不幸，還是這座城市的悲哀。

　　面對城市。

　　面對喧嚷的人海、車潮。面對堅硬的馬路、涌堵的十字路口。面對摩肩接踵的高樓大廈、媚惑的霓虹……

　　我時常感到莫名的孤獨。感到因孤獨而異常洶湧着的恐懼。

　　城市的窗口很高。田野很遠。蛐蛐的叫聲很微弱。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暗藏陷阱。T台上的走秀和台下歇斯底里的叫賣聲配合得天衣無縫。於是，人們心甘情願地加入一場接着一場的預謀已久的瘋狂派對。既使刺耳的剎車聲也無法阻攔。

　　比酒後的嘔吐物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緊跟城市的步伐，並且成為城市的影子，考驗着人們的嗅覺神經。

　　我和身邊的行道樹一同劇烈地咳嗽起來。

　　城市的高度遠離星光，如同我貧瘠的額頭，缺少了風吹原野的坦蕩。角落裡游弋的眼睛象畢加索的抽象派構圖，漂移着強烈的好奇和窺探，稍不留神，就會被某一束目光割傷。

　　我必須學會堅強或者隱忍，我必須學會以智慧的方式安全通過街口的斑馬線。我必須學會用一張微笑的招貼畫來掩飾內心的那些恐慌。然後，把泛着牛糞腥味的腳掌在夜市的燈影下仔細清洗掉它們的鄉村背景。

　　趁着夜色，我潛入這條了無人跡的民主東路，兀自遊盪、奔跑，恣意敲打疼痛的骨頭和生活的表情，企圖敲開一道夜的縫隙，好讓我躋身進入城市的內部，佔有一張安頓靈魂的席夢思。

　　一輛疾駛而過的出租車卻輕易碾碎了僅存的月光，濺落一地的茫然。

　　我看見無數只飢餓的眼睛，睜大了喑啞的哀號。只有沉重的夜幕能夠收留這些鋪滿街道的虛空。

　　我知道，在狹窄的天空中飛翔是一種很奢侈的想法。如同在人海中泅渡，需要有十倍的勇氣和堅強。

　　因此，在許多時候，走入一座城市，要比走進一個人的內心更加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