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路

　　西華大學“我的中國夢”徵文一等獎

　　那一年寒假我從學校回家去，爬上山頂快到家時我呆住了——一條寬闊平坦的水泥公路魔術似地呈現在眼前，銀晃晃的，從前那條坑坑窪窪泥濘不堪的土公路不見了。懷着無比的激動，我飛奔回家，我要馬上打電話把這個可喜的消息告訴二哥。

　　我和二哥並不是親兄弟，他只是我們這個村子里一個外遷來的外姓鄰居，他的年齡也並不比我大很多，我卻總喜歡叫他“二哥”。我們從小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一起寫作業，甚至是吃飯也要端着碗到一塊兒吃。在學校，身體瘦小的我總是同學們欺負的對象，而二哥就總是我的庇護傘。我沒有親哥，我常常想親哥也許就是二哥這樣的，說不定還沒有我二哥這麼好呢。

　　每天放學后，我和二哥吃完飯就一起去沿着那條不知該怎麼形容的公路到山裡放牛。那是一條不知何時修建的公路，山裡的那一段很陡，而且全是石頭，就彷彿是從一整座石山裡炸出了這麼一條路，路上還鋪滿了碎石，摩托車開在這上面必須得小心被石塊跌翻。而到了山頂后，這一段路卻又完全是從莊稼田地里刨出來的，所以路上坑坑窪窪，坑深的地方足以讓汽車輪子完全陷進去。記得好些年前，一次雷擊把我們村子里的變壓器燒壞了，停電不知停了多久，好不容易把變壓器買回來，載變壓器的貨車卻陷進了路中的坑洞，怎麼也開不出來，司機望着前面似乎沒有盡頭的泥濘，很不滿地說他從來沒有走過這麼爛的路。後來，全村子里的大大小小的人用手推用繩子拉鋪干稻草墊石塊才九九八十一劫難般地把車推拉出了這段路，卸載下變壓器后又得把貨車弄回去。

　　下雨天上學時我可苦惱了。我不能穿水靴，因為每穿一天水靴我的腳就泡腫得厲害，奶奶曾經想了很多種辦法——厚襪子，裹腳布，干稻草，都還是不見效果。所以每次下雨我總是穿着雨靴還得提一雙布鞋，到學校了再換回來。我常常走在路上抱怨，有時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對二哥發火，但二哥從來沒計較過。記得二哥常說：“等以後我們長大了，就一定要把這條路修好，就像城裡的柏油路，哦不，我們修水泥路就可以了，我們不跟城裡人比。”他有時候也還會加上一句，“不，我們就修柏油路！”，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充滿了自信。

　　我和二哥常常問我的大伯父——我們村的書記，問什麼時候把這條路修成水泥路。或許是一種對小孩子的善意的謊言，我們得到的回答總是：“快了，過了國慶節就動工……”有時候也會是說五一節后，春節后等等。然而不知過了多少個五一節，國慶節和春節，路還是原來的路。我們鄉其他的很多村已經在修水泥路了，有的甚至已經通車。我和二哥有時在後山上放牛，望着對面別村已經硬化的公路，聽着那些令人羨慕的喇叭聲，再看一眼後山下我們的這條路，心裡無限的落寞。有一次我竟然忍不住哭了出來，二哥卻呵住我，“哭什麼哭，國家辦事總有個先後嘛！實在不行我們努力，以後我們自己整！”在我的記憶中，那是二哥唯一一次沖我發火。

　　中考後，我考上了我們的縣一中，二哥考上了縣二中。二哥卻選擇了棄學去南方打工，長林叔（二哥的爸爸）同意了。那一天我哭着跑去拽住長林叔的衣襟，向他哀求道：“叔，你讓二哥去念高中吧！”二哥卻一把拉着我爬上後山，很平靜的對我說：“帆，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以後你會明白的。”不，我不明白，那時候我怎麼可能明白他內心的痛苦呢。我只知道二哥想念高中，念完高中念大學，這是他以前跟我說過的。我抱着二哥的胳臂：“我們一起去念高中，念完高中我們再去念大學。”二哥用他那個年齡本不該粗糙的手幫我擦乾淚痕，淡淡的笑着說：“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機會，好好念書，將來考個好大學，我們可是承諾過要把這條路整好的，我們就修柏油路”二哥指着山下的這條路，“還有，一定要記着，男孩兒，就不要輕易哭，看，還哭，笑一個……”我就哭不成哭，笑不成笑了。後來長大了我才漸漸懂得了二哥無奈，他想多念些書，只是當時的現實是長林叔沒那麼多錢供他，二哥的媽媽早年就得病去世了，家裡還欠着大大小小的債，為了這個家，他放棄了自己念書的機會。

　　我跑回家，拿起電話給二哥打過去興奮地告訴他：“二哥！水泥路…水泥路修好了呀！”二哥笑着對我說：“很好了嘛，這下用不着你下雨天穿一雙鞋帶一雙鞋啦！”那天我去外婆家，在村小的旁邊看到立了一塊碑，我好奇地過去瞧了瞧，一下眼睛就濕了。那是一塊刻着修這條路的捐款人的“功德碑”，第二行的那個名字那麼顯眼，那麼動人。李向力 伍萬元。那是我二哥。這時，我眼前浮現出了一條充滿希望的康庄大道。

　　後記：我和二哥很少見面，卻一直保持聯繫，他總是以一個親哥的身份關心我。高考我發揮不好，填志願時放棄了想去外省的打算，報了省內的一所大學，至於選專業，我幾乎是沒有猶豫地選了公路工程專業，我從未敢遺忘自己和二哥當初的願望。二哥說他在南方過得很好，還常常開玩笑說：“你這個大學生可要努力喲，可不要輸給了我這個初中生呀！”他時時惦記我的學習和生活情況，卻很少給我說起他的工作。有一次我聽長林叔說二哥現在已經是一個建築公司的經理，發展很不錯。二哥當初一定吃了多少苦呀！是呀，是那條泥濘的鄉路，支撐着我們一路向前。那是我們的路和夢，而我們的國家有千千萬萬個這樣有夢的熱血青年，有千千萬萬條這樣變化着的路，那築起了我們偉大的中國夢。我們共同努力着，為了我們的中國夢，走好我們的路，更高更遠。

　　2013年5月1日 西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