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給追求

　　一

　　再看《士兵突擊》。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遍了。我還記得07年剛剛成為高中生時，我第一次看這部電視劇。彼時對於我來說，《士兵突擊》中那些關於“夢想”與“生活”的哲學對我來說太深奧。我絞盡腦汁想突破那道思維的屏障，可是最終依然不得其門而入。而五年後，我再來看這部電視劇，我忽然發現，有些事情，是必須要經過了時間，才能夠理解。或許，這就叫做，成長…

　　二

　　2009年，我回到了戶籍所在地準備參加高考。從2009年2月，一直到2010年的6月，在這一年半的時光里，在那片閉塞偏遠的山區，我獨自一個人，開始體悟那些看似直白的奧義。

　　我的家鄉在閩北的一個小小的地級市。那裡終年多雨。冬天潮濕陰冷，夏天炙熱氣悶。冬天的時候，從教室的窗戶看出去，你彷彿覺得寒氣就是從那些丘陵上破碎貧瘠的紅土地中冒上來的，然後裹挾着潮濕的霧氣終日繚繞在你的身邊，無論你穿多厚的衣物都抵擋不了那種滲透骨髓的寒涼；夏天到來的時候，因為被群山包裹，熱氣出不去，涼氣進不來，無論下多少場雨也覺得沒有下透。地底好像燃着一盆巨大的火盆，你恨不得拿冰塊狠狠塞進地板的裂縫中，好讓火盆徹底熄滅，你才能討個安心。

　　我在這裡出生，一直長到十歲，然後隨父母到了閩南，某個氣候宜人的花園城市。

　　那是我第一次孤身離家。身邊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可以依賴的人。但是實際上，那並不是最難克服的。最難克服的，是沒有希望的學習與生活。我轉學后的學校並不是重點高中，或者說連三級達標學校都不算。整個高三年段只有兩個班，一文一理。你上着課就能聽到肆無忌憚的手機鈴聲，學生頂撞老師司空見慣，而老師們在輕輕嘆一口氣之後依然無可奈何。全年段的人數加起來不超過八十個。而在這八十個人里，考上大學的概率，還是微乎其微。所以也許你可以想象，那種難以言表的失望、恐慌、迷茫，曾經像是一團浸了污水的棉花，沉沉地堵在我的喉口。噁心得讓人想吐，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在我回到家鄉的第一個月里，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流瀉的月光，我的腦海里不斷地在反問自己：“我的希望在哪裡？！”

　　三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電視劇卡住了。畫面就定格在伍六一站在連隊辦公室的門口，表情那樣堅毅決然，底下的字幕上寫着：“當兵很辛苦。如果只是為了混個士官，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我忽然想起了閩北的雨夜。

　　閩北的冬雨是最讓人受不了的。淅淅瀝瀝得下個沒完沒了，牆上、地上、桌上、椅子上，就沒有一處地方是乾的，書本只要放在教室里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能看到頁角像波浪一樣捲起，纖維一根一根岔出了它本該待者的位置，觸手可及一片濕黏。然而，在高考前的最後一個冬季，又好像總是冬雨陪着我點燈夜讀。於是現在想起那段複習備考的日子，腦子裡只有兩種色彩，一黑，一白。黑的是夜色，白的是燈光。伴着滴滴答答的雨聲。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畫面，就像那段是時光。在距離高考越來越近的日子裡，我的腦海里不斷地迴響着歌手李宇春的那句話：“如果你給自己留退路，總有一天，你會堅持不下去。”

　　——我最怕堅持不下去。

　　於是我總是在凌晨兩三點時不斷地演練“留下退路”的後果。我想如果我考不上大學，那麼我夢寐以求的中國古典文學是不是就要離我遠去？如果我考不上大學，我這樣身無一技之長，走向了社會我該怎麼辦？如果我真的就那麼快的走進了社會，我的理想和追求是不是就會在那樣瑣碎的工作和生活中被磨得面目全非？！我怕，很怕…

　　四

　　如今當我坐在宿舍的電腦面前回想那段如此繁複又如此簡單的生活時，我已經是中文系大二的學生。五年過去，《士兵突擊》中的“兵”也早就有了各自的發展。可是我總是想起伍六一說過的話：

　　“二十四歲了，老骨頭了，再不拼，就拼不動了。”

　　“不笑話你了，老兵。”

　　“指導員，當兵很辛苦。如果只是為了混個士官，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如果一個兵想在這條路上走得再遠一點，請您成全他，好嗎？”

　　“棄權啦！跑不動啦！”

　　……

　　當伍六一說出“請您成全”時的堅決與他拉開了信號棒，拖着已經斷了的腿嘶啞地喊“棄權啦！跑不動啦！”時的玩世不恭重疊在一起的那一刻，我淚如雨下！

　　伍六一是真正不給自己留退路的人。他天生就該是戰士。部隊是他夢想的歸宿，單兵的巔峰是他理想的盡頭。無論他面對的是槍林彈雨還是和風煦日，他都一往無前，好像不知疲倦，好像沒有終點。不為別的，只是為了，能夠在通往夢想的那條道路上走得遠一點，再遠一點……

　　有時候我們習慣去嘲笑那些放棄了一切重頭開始的人。我們笑他傻，笑他痴，替他惋惜。可是在他看來，嘲笑和諷刺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但“惋惜”，卻會令他對我們不屑一顧。當我們最後面對他得到的東西時，我們總是要自慚形愧，因為他得到的，不是你已經擁有的，恰恰是你已經失去的。

　　我總是想，人總得為自己的信仰與理想去奮不顧身、義無反顧那麼一次，只為了爭取在自己選擇的這條路上能走得更遠一點。不去在乎挫折，不去在乎風雨，不去計較得失……

　　就像汪國真的那句詩：“要輸，就輸給追求；要嫁，就嫁給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