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乾探

　　昨天早晨，我在上班的路上碰到了多年不見的老乾探羅某，他從我對面走來，低着頭，斜視着馬路的外側，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由於好久不見，我遠遠地望見他，心中不禁漾起了一陣喜悅。我趨緊幾步，用身體擋住他的路，拍拍手，他剛一扭過頭來，我卻說：

　　“老羅，好久不見哪！”，

　　“噢——，小周……”。

　　我正想再多說幾句，他卻從我身邊繞過去，默默地走開了，我看着他那孱弱的背影，心頭湧起了一股無名的悲涼。

　　我認識他是在二十五年前，那時我從警校剛畢業，他是刑警隊的主力偵察員。那年秋季，槐林區壩鎮發生了一起盜竊案，公安局派來了兩名偵察員，其中一個就是老羅，他身材魁梧，一身制服，骨子裡都透出一股威武的軍人氣質。

　　案情就是命令，所長立即帶領我們幾個民警會同兩名偵察員趕赴現場展開調查。失主是一位地道農民，兄妹五人，排行老二，均已分門立戶。巢南農村都有竄門習慣，昨晚十時許，家人都到鄰居家竄門聊天，小偷趁無人之際，把房中的木箱搬到了村東邊的場基上，撬開箱子，拿走了人民幣800元。那年頭，800元可不是個小數目。

　　偵察破案貴在神速，所長安排調查走訪，現場勘察兩路並進。工作剛開始，我們又接到一個報警電話，鄰鄉也發生一起重大案件，所長帶領其他民警又匆匆趕了過去，這裡的工作就交給老羅和我了。於是我獲得了一次單獨領略老乾探風采的機會。

　　老羅繞村走了一圈，這是一個離集鎮和公路都較遠的偏僻鄉村，他說這種地方流竄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再根據失主的陳述，老羅認為應該是本村熟悉情況的人所為，很可能是鄰居晚上竄門，發現家中無人，臨時起意，順手牽羊。經他這麼一分析，原來撲朔迷離的案情，一下子變得有跡可尋，偵察範圍大大地縮小。那時，我對偵察工作沒有經驗，經老羅一指點，破案信心大增，暗暗佩服老乾探的精明。

　　現場勘察並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老式木箱表面粗糙，那時我們能用的技術手段——金銀粉提取法，很難在這類對象上顯出指紋。老羅盯着木箱上被刷過的重點部位，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他若有所思地說：“如果現場取不到證據，即使範圍再小，案件也難以突破，你不抓住犯罪分子的小辮子，他是不會輕易認罪服輸的”。這是他多年從警的經驗總結。

　　當我打開箱子清理物品時，發現箱底有一面鏡子，側光一看，鏡子上有明顯的指紋，我立即把它提取下來並製成標本，看着那清晰可辨的金色紋印，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老羅卻緩緩地說：“別高興，先與失主家人的指紋比對一下”。果然鏡子上的指紋是失主老婆的，我剛剛興奮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來。

　　老羅點上一支煙，猛吸幾口，煙霧迷漫了我的視線。他沉思片刻，揮揮手掃開面前的煙，然後對我說，今天晚上召開村民大會，會上你只要做一件事，……

　　在村幹部的召集下，村民很快就集中起來了，老羅簡要地介紹了一下案情，然後肯定地說，本案不可能是外人所為，作案人很可能就在我們中間，早晚我們要把他揪出來，因為，我們在現場取到犯罪分子一枚指紋。在老羅的授意下，我隨即把指紋標本傳示給大家看，一時會場“噓唏”一片，有人在下面竊竊私語：“這次可跑不掉了”。頓了一會，老羅接著說，我給他留個機會，如果能主動投案，退還贓款，可從輕處理，否則嚴懲不怠，我希望他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忙碌了一天，一回到鎮招待所，我就進入了夢鄉，正當我還在夢中品味着會場上神秘氛圍時，隱約聽到敲門聲，睜開眼，又是一個黎明。村幹部走進了我們的房間，急切地說：“800元錢，昨晚被送回來了，是從窗子扔進來的，但不知道是誰扔的”。老羅幽默地說：“小周，今天我們還要宜將剩勇追窮寇”。

　　上午，再進村，我們選擇二十多個重點對象提取指紋，老羅在旁邊反覆申述，如不主動投案，要被我們用指紋比對出來，那就是抗拒從嚴。村幹部試探性地問老羅，如果真的投案自首，可否不判刑，老羅說：“一定依法從輕處理”。

　　晚上，當我們再次回到鎮政府招待所時，村幹部終於帶着一個垂頭喪氣的村民進來了，原來這就是失主的弟弟，那晚到二哥家竄門，見家中無從，一時糊塗，做了蠢事，后在公安機關強大壓力下，擔心受到嚴厲的懲罰，主動來投案自首，現在只有一個勁地請求從輕處理。

　　做完筆錄，老羅看着我，會心地笑了。並如釋重負地說：“查案就是一種鬥智，必須充分分析個案特點，審時度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推動案情向有利於我方的目標發展”。在以後的公安工作中，我常常回味他的話，真的獲益匪淺。

　　二十五年過去了，當年的老乾探早已退休，那時的弱冠青年也已人到中年，往日的風趣已成了淡淡的過去。我不知道他能否記得當年的事，他辦過的案子太多了，也許早就忘記了，我趕緊將它記下來，以防又被雨打風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