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心露（外五首）

　　33。草心露

　　秋夜裡草心上涼出的露水

　　滴答在山地里醜陋的土豆上

　　濕潤着土黃土黃的皮膚

　　剝開了一層鄉村的斷章

　　這些小草，枯草，野草，綠草

　　從春到冬流動着土色的血脈

　　過着窮日子養活了黑夜

　　呵護着坎坎坷坷的風

　　草心裡記憶着父母的經歷

　　從荒坡，山頂，路上，家裡

　　翻着一天天老去的活頁

　　脫下的一根頭髮拴着窪上的牛

　　牛看着主人收起的鞭子

　　伸着脖子咬破了草尖的露水

　　吞噬出一個銀珠般的世界

　　34。離浮

　　那高天，厚土沉靜了下來

　　村莊的燈火依然點亮着

　　沉澱着夜色的記憶

　　炕桌上的瓷杯里冒着熱氣

　　——塵埃落定前的呼吸

　　天空中飄着白蝶

　　地埂下飛起黑蝶

　　發自高處的聲音

　　飛舞着剪碎的紙片

　　從天窗撒向了人間

　　只看到風吹進土屋子裡

　　一堆遠離故鄉的雪花

　　35。雪蕾

　　獨自獃子崖谷里連一聲也不啃

　　只是沒白天沒黑夜地長着，老着

　　即使跌年成了餓的皮包骨頭

　　心裡還會流溢出淡淡的清香

　　梅枝頭壓着一層厚厚的積雪

　　叫着奶奶，媽媽的名字

　　——春梅——玉梅——

　　等著兒女們叩問發掘

　　那棵梅笑着撲面的狂風說

　　收住你們手中東刺西刮的刀子

　　只聽到鐵杆銅枝掛斷的一聲

　　——咔——嚓——

　　畫家詩人們收住手中的筆吧

　　露出了實實在在的根子

　　像我的父母勞苦地磨出的骨頭

　　用一片片白雪止着血：堅守着諾言

　　36。雪中三梅

　　站在那棵老了的梅樹下

　　對着牆角哭出了雪來

　　內心的雪花漂白了，浪跡

　　在天涯那間租房子的地上

　　親愛的白雪啊！白雪

　　自從有了你，我的世界里就沒有了夜

　　你是我相伴過的戀人

　　我更愛您沾滿星星的一身白衣

　　夜色沉睡了，家鄉的雪還亮着

　　村子沉睡了，眼頭的梅還開着

　　當我從異鄉回到鄉下的時候

　　春梅已睡着十幾年了

　　梅香已從城裡樓台的花盆裡開出來了

　　我不敢叫出名字，只看到那棵玉梅

　　用乳名叫着他的兒子

　　媽媽與兒子的淚水沖卷着一團白髮

　　37。暫未定題

　　村子的孩子們

　　摺疊好紙鳶放飛到天空

　　風吹過山頂向白雲靠近

　　飛鳶俯瞰着起伏的山巒

　　與心中曲曲折折的那根線

　　把土屋子裡的人

　　從一個山頭牽向另一個山頭

　　耳邊回蕩着驢蹄聲，銅鈴聲

　　響裂了土地廟牆上的泥坯

　　父親“呔”了一聲

　　毛驢從河路上睜大眼睛愣住了

　　望着淌過那黃土河底的苦水

　　喝進肚裡的涎水從心源流出嘴唇

　　38。“黑色”的記憶

　　那時候，我執著地守着黑色是一種神秘

　　當我鑽進煤窯時，心裡暗自發笑

　　我怎麼像一條黑狗一樣鑽井洞里

　　總是摸着一片潮濕陰暗度過了那段日子

　　讓我人生中多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懺悔

　　似乎犯下了彌天大罪，套上了黑的“枷鎖’

　　成了一個從黑里去到黑里來的“囚犯”

　　安全帽上的天燈照亮着眼頭裡黑黑的路

　　井底的礦友都是黑池龍王廟裡的神了

　　神啊！神

　　雙手撬開頭頂上壓着的九重黑天

　　混沌縫裡掉進了我修電的一把手鉗

　　像胳膊一樣粗的鋼絲繩

　　牽着裝滿煤炭與血汗的礦車

　　嘶嘯的車輪奔向洞口，重見天光

　　地下戰鬥的炮聲，機器聲迴響在天羅地網裡

　　井巷裡雨下着，星閃着，還有拉直的一條虹

　　黑黑的眸子里飄出兩股出了“煤淚”

　　篩子篩來篩去，還是黑天黑地黑頭髮

　　可憐，那選煤樓上撿石頭的姑娘們黑黑的手

　　地腹中蘊藏了千年萬千的煤肉

　　當扔在火爐里燒出了一滴滴焦油

　　憤怒的骨髓里噴出了春潮般的火苗

　　藍一股，紅一股，綠一股，煉出了一塊黃金

　　當我站在月光灑滿的土地上時

　　手裡捧起一塊黑着像我的臉龐一樣的煤

　　向山外的大海與海外的藍天，

　　心靈，再次誠懇地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