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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師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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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師範學校

  進師範

  一九六六年我初中畢業。因為文革,我這拔尖的學生被莫名其妙地招進了九江師範。我特喜歡鑽研數學難題,班裡同學碰到難題都是找我解決,而且我很仔細,考試從不失分;其它功課也很好,不偏科。我是不是讀書的好材料?唉·····

  九江,是長江一個重要水碼頭,通往全國各地。客船、貨輪川流不息,非常繁忙,連夜晚的江邊也是燈火通明,好看極了。

  師範座落在環城路的中段,校門不遠處正對着美麗的甘棠湖;與醫專、二中比鄰,到繁華的大中大街也不遠,真可謂靜中有鬧。我一個從未出過大門的農村小子,來到這美麗的城市,心裡也確實有一股子的高興,好像一下子成了洋學生。

  學校條件很好。有浴室,有很大的餐廳,廚房有一大片的房子,這算是生活區吧。炊事員都有上十人。學生蒸飯用大鋁方盒,方格鋁板在大飯盒上一按,十小方米飯,一人一方飯。菜一人一勺,或海帶加肉片,或豆角、篙筍,或土豆豬肉片。每人一隻大搪瓷碗,既盛飯又裝菜,很實用。吃飯憑票,按月到後勤部去領。學生每月生活費是九元五角,國家撥款。有醫療室,一名男性老醫生,據說是軍醫出身;還有一位母親式的中年女醫生,微胖敦實,面上總是帶着微笑。我們頭疼腦熱的,見到這醫生媽媽,病也好了三分。另外還有木工修理房,黑廋的木工老師傅專門給修理課桌椅凳,他還是武林高手呢。見我練點拳,也露了幾手,確見功夫,後來還給我講出他對傷科的不同見解。

  校舍分幾個小區。每個小區都有教室、寢室、廁所。樓房不高,也就兩三層。一半是老式房子,舊政府女子師範時建的。有風琴室、乒乓球室、大禮堂。操場有好幾個。總之有配套設施,規模也算大。

  校園呈花園式結構,有花草,還有幾片樹林,石桌石凳,應有盡有,很像休閑的公園,環境幽靜美麗。

  我們六六級新生共有七個班,我編在六六(七)班。班主任顧月美老師,是個三十多歲微胖的女人,她有個不到一歲的小女孩,經常由一位老媽子推着坐轎在校園裡玩。

  開始也有模有樣地在教室里學習、討論。顧老師天天輔導我們學習毛著,《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等老三篇是經常要讀、要背、要討論。也學些音樂、美術、體育等課,後來也上了些數學課,如立體幾何。反正是沒有正式課本。但下午時間基本是自由支配。我們同學也很快熟識起來。都昌有李會才、張育輝、謝征滄,湖口有塗海水、王水春、石如堅、鄒時弟,德安有黃成相、熊振西、宋慶雲(女),修水有勒公春、占右娥、冷愛春、黃桃英,九江有肖慧珍、李美蓉、龔時森,修水的陳坤生會講故事會聊侃·····

  有段時間還幫居民斗資本家,都是些老頭子、老太婆,被紅衛兵折磨的死去活來。人呀確實有善惡之分,有些紅衛兵用鐵頭寬皮帶,惡狠狠地‘啪啪’的連抽幾下,有的老人當時就昏過去,我在旁邊心裡都打顫。一些老人受不了時,就交代一個藏寶的地方。確實斗出了許多金環、金手鐲,但我總覺得這些東西閃的不是金光,是淚,是血。我們還到印刷廠幫助裝訂語錄本,到賽湖農場摘棉花····

  串 聯

  一九六六年十月初,全國興起串聯熱潮。聽說毛主席已經三次接見紅衛兵代表,我們也想見毛。於是在班裡邀集了十八個同學,帶上學校開的介紹信,到北京串聯。出發前老師提醒,北京已經很冷,要帶棉衣。

  晚上九點上大輪船,大輪有四層,像樓房。幾個女生是四等鋪,在船甲板一層,有小房間,比較舒服;我們男生是五等艙,在船艙底下,是統鋪。

  下午五點到武漢。在船上,有人眼尖,嘴裡叫起來:啊,那是黃鶴樓!我們立即朝那岸邊看,可惜碼頭不在那,只能是遠遠地望,且越來越模糊。武漢碼頭非常繁忙,有一種便式搬運小車很是省力,大城市就是不一樣。接待人員安排我們在一所學校吃住。第二天拂曉五點鐘我們就急急地上了火車。這是直達快車到北京,第二天下午到北京。火車站早有接待人員在守候,看了介紹信,馬上領我們上汽車。在白塔寺三十八中住下。

  北京人說話捲舌音多,但好懂。主糧是小麥,天天是饅頭、窩頭、大餅;菜是大蒜、醬瓜。特地給我們南方人準備了白米飯,海帶豬肉湯。

  第二天,我們就到處溜達。北京的大街小巷都很寬敞,房子也不高,因此顯得陽光充足,格外明亮。街上到處有攤點、小吃鋪。儘是些什麼牛蹄雜碎、羊蹄雜碎。北京真正的街道也只有幾條。西單街算是有名的吧,街上有幾個大百貨商場。

  這天傍晚,軍代表告訴我們一個消息,說中央領導要接見我們,聽后,心裡非常激動。第二天,軍代表領着我們列隊操練,橫隊、縱隊時各是怎麼配合,有節奏地喊‘毛主席萬歲’,手是怎麼揮動語錄本的。整整練了一天。晚上每人領餅乾一斤。

  第四天凌晨,軍代錶帶領我們步行到長安街。一路上,人山人海(外地學生超過一百五十萬),摩肩接踵,只能小挪步慢行。有好多人的鞋子被踩掉,無法彎腰撿鞋,只得赤腳繼續走。

  長安街五十里,大道兩邊各排了六、七行人。前沿是海後部隊吧(是清一色的灰色軍衣帽),我們在其後。大家席地而坐,僅用一張小紙片墊着地面。餓了吃餅乾,渴了水壺有水。我們就這樣等着,有時也和人家對歌比賽。

  上午十一點吧,遠處突然響起一片歡呼聲:毛主席萬歲·····我們都霍的站起,自然的不約而同地喊:毛主席萬歲!······大道北頭,先是一組組摩托車,成品字形向我們這頭開來,緊接着是第一輛檢閱車,一身綠軍裝的毛主席立在車上,左手拿軍帽,右手舉起向我們擺手示意。大家激動得眼含熱淚,手擎語錄本不停的喊:····萬歲····,接着是周總理、朱德、林彪、劉少奇等一人一車,按時速五十華里行駛。車隊過去很久,大家還在喊。有人還當即記下這時刻:某日某時我幸福見到毛····啦!他要告訴親友,讓親友分享幸福(那時我們崇拜毛到了瘋狂的程度。哈,哈)。

  我們還參觀了革命博物館,去了北大、清華,校園裡到處都是大字報專欄。裡面好大好大,沒有指示路牌,根本找不到出口。

  在北京的最後一兩天,基本上是到天安門轉悠。西單街過去不遠就是中南海,中南海有持槍崗哨,是不能隨便進去。中南海過去就是天安門。天安門廣場真是太大了,你站在廣場上就好像是一下子處在鄱湖的一處,要極目才能看到頭。萬把人要是分散在這裡,還是空蕩蕩的不見人。天安門前有護城河,五座金水橋並排架在護城河上。過了橋就是高高的紅牆天安門城樓。我們都用紙貼在紅牆上印字,有人還上城樓上觀看。可惜故宮博物館沒有開放,沒能參觀。廣場中央是高高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上寫:人民英雄永垂不朽!每個字恐怕超過四平米吧。四周有台階,基部有浮雕,都是一些重要革命歷史的鬥爭場面。廣場的東北角是人民大會堂,有十二根淺灰色大理石門柱,門柱的直徑估計有兩米吧。整個面積據說有一兩萬平方米,裡面有大會堂,有各省的會議廳。

  在北京呆了六天後,我們又坐火車到天津,路程很近,好像是不到半天時間。

  天津西洋房子很多,我們住在酒泉小學。早晨,冷森森的,地上有冰霜,人的嘴裡冒白氣(公曆十月上旬)。街上到處有賣大餅、羊肉雜碎小攤點;大街上還常有馬拉車走過,有股怪氣味。這都是北方的特點。

  在天津呆了八天,好像也沒什麼較大的活動,像參觀呀、抄寫大字報什麼的,都沒有,就是胡亂轉悠,僅只以上些印象。唉,真的年幼無知啊。

  緊接着是坐火車到上海。一進上海站,大家不約而同地驚訝了一聲——高樓林立,直聳入雲,人要仰起臉朝天上看,才能看到屋頂,一般都八九層。我們好像一下到了另種不同的世界。走在街上,暗暗的,有點鬱悶感。

  我們住在四川中路三十三號一棟大廈,有八層,我們是在第五層的一間大房,有暖氣,夜間蓋毛毯足矣。我不敢往窗外朝下看,那會腳腿打顫、心冒冷氣;有時不坐電梯用腳走,那麼到最後,膝關節無力支撐,雙腳自然彎曲倒地。這裡離繁華的南京路不遠;到黃埔外灘更近,只隔一排房子;往後轉拐就是延安路。

  黃埔外灘那時沒建防汛圍牆,非常開闊,美麗的黃埔江就袒露無遺地呈現在面前。外灘實際上就是休閑的公園,多是些花草、灌木,還有石桌、石凳。乘渡輪到浦東只需十來分鐘,那時的浦東沒開發,只有一個海軍學校,幾個小賣鋪,再就是農田。有名的上海大世界在黃埔外灘的北端,有二十四層樓,我們雖是驚嘆不已,但也只是在下面仰面看了幾眼,看得頸脖酸疼。

  我們參觀了中華牙膏製造廠,製造牙膏的全過程都是機械化。真奇怪,牙膏瓶口上的小蓋子是用黑色的粉末製成,這邊倒進粉末,那邊就出一個個小蓋子。不信吧。牙膏瓶是用錢幣大小的鋁塊在機器的圓孔里撞一下,就成了無縫圓筒。灌牙膏漿、封口,都是機器,真的好神奇。我們還參觀了中山公園,裡面有孫中山銅塑像。再就是抄寫一些大字報。

  我們在上海呆了十九天,吃喝不要錢,愛住多久住多久,決不趕你走。早餐有花捲、薄皮包餡的鵝頸;中晚餐有米飯,籮卜骨頭湯。一般伙食還是有的。但是口袋裡沒錢,也不是滋味,天天在幾條街上轉悠也沒什麼意思。有人去東北串聯,我們怕冷,沒敢去。領了餅乾、車票打道回府。

  坐火車經過南京,那時還沒長江大橋,用拖輪裝火車箱過江。

  到南昌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坐火車回九江。

  學 紅 軍

  串聯回來不幾日,又時興徒步長征,發揚紅軍精神。我們又邀集到十個同學組成小分隊,每人在後勤部領了一件雨衣、一塊油布(包被子)、一根捆被子的長背帶、一隻軍用水壺,興沖沖地向革命搖籃——井岡山進發。

  開始是沿昌九鐵路行走。這段石子路太難走,石子擱得腳板好難受。三天走了三百里,磨壞了一雙新鞋,只得在南昌又買了雙新鞋。

  南昌到井岡山足有七百里。途經樟樹、余干、新余、吉安等幾個縣市。途中有兩天下雨,也照樣趕路。大家的腳板、腳趾都有了血泡,腳脖子也腫了,兩腿像灌了鉛似的,吃力地拖着,很是沉重。大家互相鼓勵,沒有一個掉隊的。每到一處都有熱情的接待人員安排吃住,有熱水泡腳,像到了家一樣,心裡暖暖的。

  我們沿着當年紅軍上井岡的路上山。首先領略到了‘天下第一關’的雄奇險峻,兩座高高的山峰,懸崖峭壁,中間只一個窄窄的豁口。真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接着是小井、大井、黃洋界等五大哨口,都是險要關口。我們在山腹里走了二十幾里路才到茨坪。

  茨坪也是在一個半山腰上建起的一個小鎮,這在井崗大山區就算是一個鬧市。這裡有較寬的街道,沿山一排房子。有商場,有旅館,有飯店,有醫院,還有紀念館。我們參觀了紀念館,講解員給我們講解了當年毛主席是怎樣指揮紅軍打退敵軍四次圍剿的。

  山上的氣候很特別,一般是晴雨無常。白天還是好好的大晴天,晚上卻下起了濛濛細雨。晚飯後在茨坪街上溜達了一會,商場里也轉悠了一下。剛回到住所,就聽說有車下山。大家飽嘗了徒步的艱辛,一致覺得不能錯過這個好機會,搭車下山。我們沒來得及仔細參觀就心急火燎地回校。在宜春轉車到南昌,再坐火車到學校。真是一幫無知的青年,辛辛苦苦走了十多天,好不容易到了井岡這名山,也不好好地遊覽一下,太可惜了。

  文 攻 武 衛

  第二學期不久,上面又來精神要我們新生‘回校鬧革命’。目的是幫原單位點革命之火,把動靜搞大。本來,農村的一些學校,還上點課,結果一搞,農村中小學也亂套了。校長、主任以及一些老教師(舊政府過來的),統統遭殃,一個個被打成牛鬼蛇神,掛牌、戴高帽敲鑼遊街。許多優秀的骨幹教師被逼得上吊、跳井而亡。

  一九六七年的下半年,各造反派之間開始有摩擦。由一些爭鬥很快升溫到武鬥,真槍實彈的干仗了。

  人怎麼那麼殘忍無人性。

  一次遊行,當我們走到新橋頭,突然有人驚叫一聲,原來有人向我們這裡扔手榴彈。幸好有人發現,迅速散開、卧倒,但還是傷了些人。我離得遠,沒事。不過,好險啊。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街頭貼標語,被我校的人抓住了。沒審幾句,就上去幾人一頓拳腳。有一個狠的,操起一把洋鍬朝少年‘啪啪’兩下,就給打趴下。後來四圍的人又扔石頭,據說石子幾乎遮住了身子。開始還有點呻吟,很快就沒氣息了。慘不慘?

  我校一個老生叫林振超是個頭目,大塊頭,好後生。他把軍分區司令員熊振武的手槍拿來別在身上,好威風啊。一次,他正準備回家。聽人報告消息說,警紅司的人來了。他馬上招呼一伙人衝出校門,衝出不遠就發生巷戰。他打了一發子彈,卡殼了,就原地不動在街心低頭弄槍。這時,對方有人朝他頭部瞄準開了一槍,正中他的腦門。一百四十斤的軀體重重地倒在街心。見打死了人,那邊的人也都撤了,這邊的人也忙着抬屍體回來。他的父母哭得死去活來。悲不悲?

  說秦始皇焚書坑儒怎麼怎麼的,這文革與秦始皇作法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給人洗腦了,自己失心失肺的焚書、給自己挖坑而不自知。可悲麽,可惱麽?

  師範三年就這樣昏昏噩噩、糊糊塗塗沒翻一頁書就畢業了。唉,這叫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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