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以北_2500字

　　謹以此文獻給大學里浮沉的少年們，因為我們都在朝聖的路上　

　　生活以北，以北的以北，是尚未被開墾的荒野，也是我們客居的地方。　

　　我們隨着候鳥的痕迹，越過那柔和的山丘，明媚的春水和陌生的村莊就來到了這裡。然而矯健的候鳥失去了它們的蹤影，迎接我們的是乾枯的落葉松上，黑色鳥兒低沉的叫音。　

　　這是漫漫的荒野，那倦慵地匍匐在水裡的蘆葦逐漸地腐爛，變成黑色，而在黑色的周圍卻凝着幾痕空靈的顏色，那是久久都未融化的冰晶。那狹長的葉子早已化成一抹濃濃的孤寂。踩上去，碎碎的響聲，像是無數乾脆的骨在腳下化為齏粉。從草澤上望去，只是那煙霧，氤氳在天地間，一片蕭索。　

　　我們恐懼，復又疑惑，哪裡將是我們前進的第一步。　

　　好久未和朋友聊聊天了，好久未和過去的老師聯繫了，曾經那麼難以捨棄的東西突然覺得一下子丟得那麼遠那麼遠，而又讓人感到害怕。然後竟難以開口。　

　　一路向北，一路難以訴說的隱秘。　

　　一個人的戰爭，又何必讓煙火燒至靜謐的村莊呢？　

　　這必不是我所恐懼的，與恐懼而言，那也只是一時的悸動。我始終明白，該面對的時候自然要面對。　

　　我清楚地記得每一次從母親手中顫顫接過鋒利的長刀時，她總要落淚。每次她只是在她的兒子歸征時遞給她一把被血水浸過千遍萬遍的戰刀，她總是摸着刀上的斷口，微微猜測着戰爭的殘酷。她的身體顫抖着，像是那些傷口全都在我身上。對於她來說，相隔千里之遙，日夜擔憂，尚不如與我一起。然而我將要去戰鬥，去戰鬥，去拯救一個沒落的王族，去保護那些愛着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母親漸漸老了。　

　　我把笑容寫在臉上，把傷痛劃在心裡，在母親面前，我永遠都不是一個敗者。　

　　和平的時代已經過去，所有的狂熱與尊榮都化作腐水，冷凍着跋涉者的雙足，使他們憚於前行。　

　　英雄們還未誕生在刀劍的搖籃里，廣袤的原野是戰爭的墳地。　

　　蒼老的先知，帶着他古老而神威的法杖，領着我們探索每一條可行的道路。每個人都是無言的，當那法杖指向陌生的方向，重複着無數遍的“前進”我們還是提起我們的雙足。　

　　有一天，我們碰見了一具屍體。先知繞了過去，而我們卻停了下來，圍着一個遺失的傳說沉默。他的身體全都裹在青銅的戰甲里，臉浮腫着，那是被水浸泡過的慘白。他的戰刀沉在淺水裡，綉成了褐色，一半被將死的蘆葦遮住了。　

　　這裡曾經是戰場。先知回過頭來蒼涼地說，也許，明天躺在這的就是你們自己。　

　　每個人的眼裡都有一絲恐慌，也正是這絲恐慌，我們的長刀被我們攢的緊緊的。　

　　每次走在交大梧桐道下的濃蔭里，彷彿在與靈魂對話。這就是沉迷的苦痛么？傾心於死亡鮮血，痴戀着戰爭，醉心於被撕傷的酣暢而不能自拔么？　

　　惟有前進，才能稍稍安慰。　

　　我沒有選擇，也無法選擇。在荊棘的園圃里，無論如何選擇方向，踩上去也還是長長的刺尖與淡色的血花。因此我又何需彷徨。　

　　我總是想一切如心，那該多好啊。　

　　一個美麗的早晨，我對你許下了我的諾言，那日太陽兀自燃燒，曾經消逝不再。　

　　英雄還未誕生在悲涼之中，世界不再安定。　

　　今秋，煙雨不息，長安古意，幾多秋涼。古老的樓閣在雨中沉默，幾百年前白衣的詩人在哪裡留下了你的詩情你的劍芒。　

　　涼風起天末　

　　君子意如何　

　　鴻雁幾時到　

　　江湖秋水多　

　　夢兮，我為你祝福。　

　　冰冷的夕陽默默延續着歲月的悲涼，我們的刀刃上，霞光流淌，夢的顏色映着我們的眼神。　

　　夢在刀尖！刀在我手！　

　　如果你還有夢，就不要讓它在刀尖安睡！　

　　我們不斷地殺人與被人殺，我們痛苦並歡眩於血的色彩死的可懼。在鮮血里我們要磨鍊出神的力量和魔鬼的意志。　

　　看我們的刀尖淌着殷血，看我們的戰甲虹光射日，看那不死的戰士在尚未開闢的鴻蒙里馳騁縱橫。看他高舉頭頂的戰刀在凝聚天荒地老的無奈。　

　　看地上的屍骨森森然地眼向遠方，看那奔涌的赤流沖刷着荒涼的大地，看那漫天的屍鷹，看那割開翻裂的傷口，看那刀光下迷茫的雙眼，看那被砍在塵土裡的肢體在痛苦地抽搐。　

　　無盡的戰爭，無盡的死亡。　

　　車轔轔，馬蕭蕭　

　　鐵騎爭馳揚彎刀。　

　　英雄們雙目睜開的時候，映入眼中的是天邊那血色的夕陽。　

　　刀的影子被拉得那樣長那樣長。　

　　他站在海邊的高崖上。　

　　烏色的天空也是一個不曾安靜的海洋，黑色的雲翳在那裡翻滾而過。低低的雲海彷彿要挨着他的額頭。而他的足下卻是水濤沃日的力量，壓得人似乎要窒息過去。　

　　他的雙眼通紅，背上再凝聚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那種深沉而不斷鼓動的氣息似乎要撕破他的骨肉，衝天而出。他的胸膛里灼熱無比，那是火山的熱度，帶着將要噴發的沉鬱。　

　　他的筋骨在緊縮着，勒着他那似乎要爆發的身軀，那是被禁錮的深沉的岩漿。他習慣地動了動手，但那似乎是山的重量。　

　　他張開雙臂。擁抱着這個荒涼的世界。他的頭高昂着，烈日的光耀得他的雙眼生疼生疼。　

　　我毫不畏懼失敗，在戰爭中失敗的意義就是死亡，然而死亡像一首詩，古老的法老給予它威嚴，歷史卻給予它曠古的遙遠。　

　　只因為我不夠堅強，只因為我的心不夠狠。　

　　因為我的刀不夠快。　

　　遙遠的聖山上埋葬着英雄的屍骨，　

　　冰冷的雪水滋沃着蓮花的復蘇　

　　看那奔流如歌的聖水呵　

　　那是誰無盡的哭訴…….　

　　事實上，你的一生總想保護一些人群，使他們免於傷害，可是又為什麼呢？　

　　一生，一段默默地歲月只是為人而開落。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當那芳華剎那間化為碎片時，呈現在你眼前的將是一個怎樣絕世的容顏。到這時你就會發現，你所做的還遠遠不夠。　

　　別怕，我保護你！　

　　不要痴迷於去拯救一大群人，因為到最後，你就會發現你所能保護的也就幾個人而已。　

　　我總是想，不要垂青於生活的施捨，不要做一個失去自由的人，因為那樣生活會很累。　

　　可是有很多東西不是你我所能擺渡的，甚至也不是我們所能知曉的。人生活在一個謎里，總在尋覓着最後的謎底。可是到最後，誰又能猜得透那三生石上刻着的因緣呢，悟得徹朦朧中的一線牽呢？　

　　興許，等我們消失了，我們也變成了一個不能解開的謎。　

　　不要說話，不要說話，看那刀吧，你就會永遠充實，充實得如同黑夜的那厚重的胸膛。　

　　而窗外的夜，已經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