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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問夢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子午閑雲

  進子午谷,順溪谷南行約十里,至山路分岔口,金仙觀即坐落於此。路分兩枝,其一南行,未嘗涉足,不知其所終。傳聞此乃子午古道,三國魏文長獻計諸葛欲出奇兵之道路也。其一西行,過金仙觀,沿溪水右肩,穿行於谷底林草間。

  此時正當十月,紅葉佈於山巔,翠竹秀於水岸,萬千的葦子沿腳下向山的更深處伸展。一直西行,據說可抵灃峪,與唐凈業寺及灃水相連環。太陽西偏,遠處山腰似有雲霧漫散,尋蹤追去,幾起幾落拾階而上,越過一叢蒼翠蔥鬱的終南秀竹,眼前展現出一個悠靜的小天地。這是個有人有煙、有花有草、有紅有綠的小院落,場院不大,平可壟畝。坐北依山,立房三間,紅磚砌就,紅瓦覆頂。澗邊坡沿有幾株柿樹點綴,紅果掛滿樹枝,晶瑩剔透,搖搖欲墜。四周有綠色的山藤隨性伸展,藤蔓間可見幾處山花爛漫。溪水沿南邊谷底蜿蜒而過,不聲不響,無言無語。忽有林鳥驚起,嗻嗻焉劃破天際,直衝雲端。

  好一個清靜所在!

  平可隴畝的場院當中,面南坐落着紅磚紅瓦三間大房。這靠山而立的房子,雖不高大,但在這青山綠水間很是顯眼,老遠便能望見,卻毫不張揚,極普通,與關中大地上隨處可見的民房無二。這裡原先就是一普通的農戶,只是這家人早已移居山外了。現在這裡自有他的新主人。

  場院下方深約數丈,溪水隱藏在樹木花草之間,自上而下,自西向東而去,靜靜地,無聲無息。一大一小兩隻黃狗慵懶地卧在地上曬着太陽。看到我等幾人,小狗撒着碎步迎了過來,那小尾巴比趙本山在春晚演出時還扭得歡。大狗只是瞥了一眼,就又趴下頭曬它的太陽去了。

  大門敞開着,裡面門邊有一告示板,不知所告何事,湊近端詳,方知某人搞簽名售書。心想:如此僻壤有如此追潮、如此斯文之舉,倒也的確有趣。板前設有一桌,桌上便是簽售的樣書,書名《叩夢》。打開扉頁看作者簡介,方知--不還:佛門居士,俗間作家。

  有作家近照一張:風韻猶存,潮人!

  房子東邊,有一壟菜地,縱縱橫橫、參參差差生長着幾畦綠菜。菜地之畔,有一人頭戴灰色長舌布帽,身著灰色登山衣,手握小鐵鏟,正在專心致志地維修着低矮但顯着精緻的籬笆牆。

  沒錯!就是她,她就是不還。那穿灰衣荷鏟修籬笆的人就是不還。

  ——不還叩夢

  "如河駛流,往而不返;

  人命如是,逝者不還。"

  這是佛經里的句子,大概就是"不還"一詞的出處。這是我的臆斷,沒有向不還師傅求證。一是初識多問怕失禮,二是擔心有忌諱。

  " 不還師傅,"我試探着呼叫了一聲。

  " 不還師傅,"我提高聲音。

  " 哎,"有了回應,應聲的人就是她!

  她一邊輕輕彈撲着身上的塵土,一邊打着招呼向我們這邊走來。

  "下山了幾天,回來發現籬笆牆有幾個地方損壞了。"她的聲音平淡得如那淙淙的流水,臉上似有似無地掛着禮貌的笑意。

  第一眼,出乎我的想象,她的容貌與形象不似一個化外之人。她讓人感到一見如故,像是故友重逢一般。同時,直覺告訴我,她一定有個不尋常的故事。

  " 不還師傅,我要請一本《叩夢》,勞煩您簽個仙名吧。"我說。

  " 屋裡請吧。"她邀我們去她的書齋。

  書齋會是個什麼樣子?我們帶着好奇心隨她向屋裡走去。進得大門是廳,光線較暗,迎面展現着鍋灶等一應家什,各守其位,井井有條。右首一小門,掛着深色棉簾。掀開門帘,裡面便是書齋。書齋很敞亮,窗戶向南,窗下置書桌一張,書桌和腳地上鋪灑着山中溫暖祥和的陽光。不還師傅坐在陽光下的書桌前,她提起了筆,在書的扉頁上開始書寫,表情肅穆莊重。

  東西兩廂是床,一邊是單人床,另一邊是架子床。顯然單人床是她用的。架子床的上鋪碼放着一些書籍和一應雜物,下鋪鋪墊整潔,看那意思,是當會客的沙發用。北邊靠牆是一書架,書架不大,下面幾層是書,上面一層放置着大大小小若許的瓶子,是梳妝用品。書架旁邊掛着一幅人體器官穴位圖。整個房間布局協調,乾淨整潔。 心中忽然冒出一組圖畫:洞天福地!

  " 好了。"她轉得身來,把簽好字的書雙手交還給我們,臉上掛着悅色,和藹,淡定,慈祥。

  " 心外無法,滿目青山。 不還。"

  我小心翼翼地收好書,口中道謝。

  舉手投足之間,她似乎看到了我自以為隱藏頗深的內心情感世界。有點神。

  " 生活本來就是五味雜陳的,要放得下才好。"她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 也是,"我接語道,"唉……,"我欲言又止。

  她接著說道:"見過大海嗎?"

  我點點頭。

  她說道:"其實,生活就像大海,廣闊,平靜。災難就像波浪,來時洶洶,但終會過去。風雨之後還會風平浪靜,覺得像是作了一場夢!有人感慨人生如夢,其實夢境也是人生。解得開便是人生,解不開永遠是夢。放下了,也就解開了。"

  陽光漸漸地弱了,屋裡的氣溫也低了下來。

  " 冬天這屋裡會夠冷的?"我說。

  " 有火牆,不礙事的。"她指着北面的牆說。

  看來葛衣簡行,苦守青燈,這些有關修行人的概念已好像不合時宜了。時光到底已進入到二十一世紀。

  天色不早了,我們向不還師傅辭行,同時提出與她合影,她欣然接受。

  "下次上山我們把照片給您送來吧。"我說。

  " 過幾天我就下山去了,你發到我的郵箱吧。"說著,她遞給我們一張名片。

  " 不還居士,中國陝西作家協會會員。"

  博客名:"阿那含";名:"山那畔的人兒。"

  她是一個居士,山下還有她的家,在那個古老而喧囂的都市裡。看來這裡只是她一個修行的地方。

  一個女作家在修行,一個修行的女作家。

  送我們下山時,無意中我提到我們和她是同齡人,她笑着更正道:"你們年輕。我是四九年生人。"

  我的老天,我還以為她與我們同齡呢!吃驚之餘,我不禁再次去認識她:歲月和生活的痕迹在她臉上雖不易察覺,但卻實實在在地存在,然而很淺很淺。她是如何養生的呢!傳說中有鶴髮童顏之說,但眼前的不還師傅雖已年過花甲,卻是秀髮童顏,的確有仙風道骨的范兒。

  這際遇像個夢!

  ——不還果

  我們一行大小五人,向站在崖畔高處的她揮一揮手,踏着餘輝沿小溪向山下走去。

  不還?她為什麼叫不還呢?我一邊走着,一邊想着。……

  後來,我帶着疑問和思考尋訪且打開了不還的博客。在瀏覽了她的一些作品之後,才似乎找到了點頭緒,弄清了"不還"的出處及其本意,結果和我以前有關"不還"二字的猜測相去甚遠。

  佛家的三果羅漢阿那含,譯成中文,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修行到這一層次,便可了脫劫生,跳出輪迴了。實際上不還就是阿那含,阿那含也就是不還。她虔心向佛,故而也就取名"不還"了。

  《叩夢》是不還的傾心之作。她研究夢,夢也從她自己開始說。

  大凡能說夢的人,夢中多伴隨着眾多的無奈和苦澀。好的夢自不必說,不好的夢則往往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夢的主人會千方百計地去尋求破解夢的方法。許多人在苦苦地找夢。有時,人在夢中不想醒來,醒來了卻還想接着做。夢,太費解,也太費神。不還能苦心解夢,我也就只好硬着頭皮研讀她的《叩夢》。這書不大好讀,可再難讀,總比她寫這書輕鬆多了。

  洒脫,她很洒脫嗎?

  超脫,她超脫了嗎?

  她已經放下了么?

  佛家三果的" 不還果",應該是很高的境界了!

  有了"心外無法,滿目青山"的境界,就應該相當高了。

  夢,現時解不開時不可強求,應該適時變通才好!有言道:"內外圓通到處通,一佛國在一沙中"。

  " 百峪龍橫運歲風,

  千峰壁立掩孤燈。

  安席坐到渾然際,

  與空廖處聽潮聲。"

  這是不還的詩作,大概也是不還的寫真。

  終南山、子午谷、紅磚紅瓦的房子、不還,這幾個鮮活的圖片由一縷子午閑雲悠蕩盪串連在了一起,隱隱約約聞聽得隨着風呼啦啦飄擺的聲音,還拂動着子午谷里的草木,伴隨着淙淙的溪水向東飄去。

  這一切,似夢而又又非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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