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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速寫畫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母親的速寫畫 標籤:父親的病 母親節

  我要給母親寫一篇文章了,可母親一生的經歷可寫的太多,從哪裡寫呢?忽然想到了美術學上一個詞“速寫”,我就借鑒這個詞吧,用文字為母親的一生,作一幅速寫畫吧。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母親還是我外婆身邊最小的愛女,一個小姑娘。那時候,中國的女人還沉浸在纏腳的年代,我的外婆也像所有的母親一樣,用布條緊緊地裹住他的嫩嫩的雙腳,然後,挾着她,把她放在紡車前,給她懷裡扔一捆數好的捻子,要她紡完,不能偷懶。踏足疼難忍,夜晚不成紡線的任務。於是,自己偷着解了纏腳的帶子,把未紡完的捻子,埋在茅廁里。做完這些,母親母親如釋重負,長吁了一口氣,還自以為自己聰明,瞞過了我外婆。

  然而,捻子還是被外婆從茅廁里找了出來。外婆加倍懲罰母親。這次,我外婆給母親把腳纏得更緊,綁得更牢了,還用棒槌來敲打,以修飾得更稀樣些。然後,塞給他棉花捻子,讓她繼續紡線。

  母親忍受着這鑽心的疼痛,以單薄的身子,每天搖着紡車,就這般搖着她妙齡的少女時代。嗡嗡的紡車聲,伴着熒熒的淚光,她終於出落出一雙小巧的三寸金蓮。

  穿上繡花鞋、紅棉襖,上了花轎。她被抬着離開了我外婆,從此,她就是人家人了。她在哭嫁,無聲,只有淚,沿臉頰慢慢淌着。

  蓋頭被一個人揭開,那個人就是我的父親。

  我家頗有家產,而我外婆家曾經家道殷實,外爺曾在山西作過縣太爺,可畢竟到母親出嫁時,家道衰落,加上外婆家在山裡,因而,母親在我家裡,總是低眉順目。有了委屈,只能晚上告訴我父親。在父親弟兄4人中,父親排行老三,最老好,不拿事。母親流着淚嚶嚶地哭訴,而父親聽了半天,不吭聲,最後只說聲睡吧,就昏昏地睡著了。

  聽說日本人打到黃河那邊了,只要越過黃河,不幾天就能來到這祖先世代居住的關中平原了。灞橋鄉黨空崇州來灞橋一帶徵兵,老實厚道的父親熱血沸騰,隨着這股全民抗戰的滾滾洪流去了抗日前線了。

  父親扛槍走了,母親只落得個守門倚望,望眼欲穿。人瘦了,頭髮失去了光澤,漸漸的變成如麻一樣的青絲。

  父親打過日本鬼子,而且參加了著名的中條山戰役。但,他是國民黨兵,最不可思議的是,抗戰勝利了,他回來了,也帶回了一條產於日本長崎的軍毯。所有這些,在那個荒唐的年月,卻成了我們家永遠也擦不掉的恥辱。已經顯得老態的母親,還要忍受某些部門的冷眼、別人的閑話。婆婆已經作古了,很多親人已經和她劃清了界限。

  荒唐的年月剛一結束,母親又顯得精神起來。為了父親的名譽問題,以一雙小腳奔波於鄉村與縣城之間,那年,她已經近六十歲了,頭髮全白了。可跑來跑去,得到了一個啼笑皆非的結論:當年並沒有哪級政府給父親戴反動帽子,無所謂恢複名譽。

  母親在生了四個女兒兩個兒子,卻又夭折了兩個個兒子(母親五十多歲的時候,我的二姐又不幸病故)后,才得了我這麼一個兒子,有我那年,她已經44了。大概一輩子夭折的多是兒子吧,母親特別愛男孩。有了我這麼一個兒子,肯定非常疼愛。好在我比較爭氣,在八十年代初,比較順利地考上大學。我剛20出頭那年,她又為我操心媳婦了。

  “我要給我娃找一個在外面幹事的媳婦,體體面面地活人。”母親平生第一次在人面前這麼自豪地說出自己的美好願望。

  “那你也可以跟着去享清福了。”我們村上的人打趣的說。

  “不,不,”母親使勁搖着長滿白髮的頭,“我老了,礙手礙腳的,去了讓媳婦嫌棄,跟我娃吵架,叫我娃為難。咱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咱做咱吃,死了一埋就完了。”說罷,母親望着我和藹地笑了。

  92年父親去世后,我的母親就來到我身邊,和我一起居住,給我照看孩子。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由於四年前去我姐家,不小心從農村的土炕上摔下來,造成股骨頸骨折,手術后,只能坐在輪椅上足不出戶。但還是一樣和藹。我也在某中學任教。母親每天早上第一個起床,坐在客廳里,目送我出門上班;每天晚上依然坐在客廳,直等到我下班回來才睡覺。每逢家裡來客人,總是自責:“可憐我娃,讓我拖累到啥時候!”

  今年清明節的晚上10點44分,母親與我們永別了,享年89歲。後來回想這個日子,忽然想起母親在世時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打擾我娃,他上課,忙。我死後,不用過周年,在十字路上燒兩張紙就行了。"我知道,母親冥冥之中還想著兒子,精心為她自己選擇了這個離開的日子,為的是過周年不耽擱我的上課,這個日子也好記;即使兒子太忙,不回來也無所謂,在哪裡燒紙還不是燒紙。再說這天也是全國的祭奠日,看到那麼多人為自己的親人上墳,燒紙,自己在天之靈也不會寂寞的。我的母親,臨走也想着自己的兒子!

  這就是母親的一生,一個平凡的關中老人的一生,一個中國普通的婦女的一生,真的,太普通了,史書上絕對留不下她的名字。

  2009年2月1日於臨潼迂公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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