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足鳥

　　開端

　　傳說中有一種無足鳥，

　　羽翼豐滿了以後就是飛翔，

　　直到墜地的那刻便是死亡……

　　親愛的，我便是那，無足的鳥。

　　第一個旅者

　　我單獨飛翔后，第一個遇見的，是個黑眸黑髮的東方少年。

　　他把我從湛藍的天空吸引下來了。

　　他笑着讓他的懷變成我萋棲的天。

　　他總喜歡把我抱得穩穩的，然後溫柔地撫着我色澤鮮艷的幼毛。

　　哦，忘了一提，我們都有着其它鳥無法相比的美麗羽毛。

　　親愛的旅者，我多麼多麼的幸福。

　　只是那些人，為什麼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你說，是貪婪和慾望。

　　是我的稀有害了你么，我親愛的旅者。

　　你含笑不語，輕輕地在我頭頂吻了一下。

　　一滴溫熱的液體，染在我的那撮白毛上，成了鮮艷的紅。

　　飛吧飛吧，我的無足鳥。

　　這是我聽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個旅者

　　我被一支急速飛來的流箭刺傷了。

　　無力再飛，我已經太累太累了。天空在我的視野里旋轉着，旋轉着，我仰賴的天。

　　我以為我會死，卻跌在了一個溫暖的地方。

　　他藍眸黑髮，笑容溫柔。

　　如果我會說人類的話，我多麼想告訴這位旅者，你的笑容和他如此相像。

　　他為我包紮好傷口，他總是揚起那抹我想念的弧度，然後說，小東西，你真漂亮。

　　我受傷了，所以我只能依靠他，儘管他不是他。

　　在他悉心的照顧下，我的傷口痊癒了。

　　他溫柔地吻吻我的羽毛說，今晚，我會帶你去一個特別的地方。

　　我乖巧地蹭到他的懷裡，忘記了一切。

　　他哼着好聽的調子，抱着我，一步步地走向前方。

　　我看見夕陽落下，漸漸睡著了，在親愛的旅者的懷裡。

　　劇痛和酷熱使我清醒。

　　我渾身都是血，躺在烈日下，躺在荒漠上。

　　而那位親愛的旅者，早已不見了蹤影。

　　我嘶啞地悲鳴，尖銳的沙鑠殘酷地梗着我的傷口，提醒我傷得有多重。我最引以為傲的羽毛，我賴以飛翔的羽毛，已被一一撥走。

　　我哭不出淚。

　　情令人盲目，那個與他相似的笑容開始，我已經是盲目了。

　　盲目到，假裝看不見旅者背在身後的弓箭。

　　可我不會死。

　　一百一十一日後，我終於長出了比之前更美麗的羽毛，我終於走出了那個使我絕望的荒漠，我終於，回到了天空的懷抱。

　　飛翔的時候，我一一銘記了那些傷害。

　　第三個旅者

　　她是一個小女孩。

　　當我醒了，被她抱在懷裡，那裡有着我再也不相信的溫暖。

　　我狠狠地用尖尖的嘴巴啄了她一口，那樣用力。

　　她痛呼了一聲，卻沒有將我拋開。

　　我看見她的眼睛，比我喝過的所有水，都要凈澈。

　　她說，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可是親愛的旅者，我怎麼可能不怕。

　　人類是多麼可怕的東西，他們對我笑得那樣溫柔，卻做着比大自然災禍更殘酷的事。

　　旅者把我收進她的行囊里，四處去遊玩。

　　她和她的那群朋友，對我充滿了好奇。

　　他們輕輕地撫着我的羽毛，也用充滿不解的眼睛與我對望，甚至研究起我沒有雙足的奇特。

　　我被激怒，尖銳地鳴叫了起來。

　　那位親愛的旅者，抱緊了我，輕輕說，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我望着她的眼睛，隱約記起了那雙黑眸。

　　隔着羽毛的胸口，莫名地發疼。

　　我最終還是走了。

　　親愛的旅者，原諒我的離開。留在你懷裡，總有一天你會發現，無足鳥的悲哀。

　　我不能停留得太久。傷了自己，也傷了別人。

　　還記得你那雙乾淨純粹的眼睛，還記得你那句，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我又如何忍心傷害一個不願傷害我的旅者。

　　第四個旅者

　　我飛呀飛，飛過了江河，飛過了山川，也飛過了人類的地方。

　　我悲哀地發現，我恨極了人類，卻再也離不開他們。

　　此刻我正在一間小木屋裡養傷，木屋的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婦。

　　是那個當獵人的男人將我打傷的。大概因為我的罕見吧，女人很好心地將帶回家來養，每天都為我梳毛餵食。

　　可我看他們的眼神只有冰冷，我知道他們和一般的旅者一樣，對我沒有真心。

　　果然，我傷好的那天，男人就打算把我拿去賣了。

　　我望着他們，用憎惡的眼神。

　　女人一把抱住我，任男人說盡了好話，也不肯鬆手。

　　她對着我說，不要怕，我不會讓人傷害你。

　　到了最後，男人妥協。他的妻子，給了他一個笑容，那個比全世界的花，都要美麗的笑容。

　　暖了我的全身，讓我心甘情願地，依附在她懷裡。

　　只是到了半夜，親愛的旅者將我帶到一處僻靜的地方，跟一個陌生人調笑起來。

　　那個溫暖的懷抱，不過是欺騙男人的，一齣戲。我如此的珍貴，她怎會捨得，和男人共享。

　　同一樣的的笑容，現在在我眼裡，是如此的醜陋。

　　我啄傷了旅者的眼睛，逃了出來。

　　也許是我一直都太溫馴，旅者沒料到連鳥也懂得欺騙，慌亂中只來得及扯下我的一小撮，鮮艷的羽毛。

　　第五個旅者

　　遇見了場驟雨，徹徹底底地打濕了我所有的羽毛。

　　我不得不落到地面。

　　結果被一個旅者捉住了，他是一名小男孩。

　　因為我的奇特和稀有，所以他帶了我回家。

　　他很聰明，捉住了我的翅膀，綁住了我的利嘴。讓我不得不，安靜地躺在他懷裡。

　　四處破敗的屋子裡，睡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我本能地嗅到，死亡將近的氣息。

　　旅者把我抱到老人的身邊，然後說，奶奶，我賣了它，就有錢為你買葯了。

　　他的眼睛隱隱有珠光閃動，讓我想起了某雙黑眸，也曾這樣凝望過我。

　　於是我不再掙扎，任由旅者將我的羽毛拭乾。

　　親愛的旅者將我賣給了一名獨眼商人，被抱在懷裡的我依依不捨地汲取着，一直眷戀的溫暖。

　　第六個旅者

　　獨眼的旅者將我照顧得很好。

　　他將我放在金鳥籠，從此我與天空，就此隔絕。

　　旅者常常一個人，望我，望天，發獃。

　　鳥兒，為什麼你不開口吟唱？他問。

　　我只是仰頭看着藍天。親愛的旅者，我如何能夠告訴你，我的嗓音並不如我的羽毛般美。

　　鳥兒，你的眼神為什麼流露出跟人一樣的哀傷？

　　是嗎？我終於正視了旅者一眼，在他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悲傷，看見了和我一樣的，他的悲傷。

　　鳥兒，你也渴望自由嗎？

　　旅者低頭沉思了好久好久，終於伸手打開了，金色的鳥籠。

　　飛吧飛吧，去找真正屬於你的地方。

　　我就這樣離開了親愛的旅者。

　　只是旅者，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哪裡才是，真正屬於我的地方。

　　第七個旅者

　　我終於又回到了我仰賴的天空。

　　只是我已不再，那隻初生的，長着柔軟幼毛的，無足鳥。

　　我一直都不離開人類，我是如此的想擁有，他們懷裡的溫暖，哪怕到最後，那些都成為最尖銳的傷害。

　　我很累很累了，卻不能停止飛翔，一旦停止，只有死亡是我的下場。

　　無足鳥的悲哀啊。

　　連曾經熱愛的天空，也不過是另一個旅者。

　　尾聲

　　親愛的旅者們，如果你遇見我，這隻悲哀的無足鳥，能不能，給我一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