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罐

　　南雄自唐代名相張九齡奉旨開鑿驛道后，成為嶺南通往中原之要道，南來北往的人很多，也是各路商賈雲集的地方，一片繁華景象。

　　這裡很多人都以製作陶瓷為生，其中最有名的是李家瓷窯。主人叫李有無，年輕時曾經北上到景德鎮拜師學過藝，回來后開了一家瓷窯。現在年過五十的李有無，已經成為南雄里的首富了，連官府的人對李家都會讓幾分。

　　卻說這天中午，李家門外來了幾個府衙里的人。李有無問有何事，府衙里的人笑着說：“明天從北面來幾位大人，可能要在你這裡借宿幾天，這幾位是先來安排住宿的。”

　　由於李家屋子多，條件又好，官府接待南來北往的官員時，都喜歡借李家的屋子給客人住。李有無問清這次路過的竟然有數十人後，就讓他們一起住到東面的大院。於是那幾人就開始到東院去整理院子，準備迎接客人的到來。

　　第二天晚上，一隊人馬來到了李家，坐在轎子里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錦衣老者，下巴長着稀疏的鬍鬚。他一進院子后，就再也沒出來。

　　這天一大早，老者吃過早飯後，就在院里的大樹下坐着，在他身旁站着的是貼身衛士張龍和朱成。就在這時，就聽西院傳來兩個人的吵架聲。東院和西院只是一牆之隔，中間有一扇門，現在是關着的。錦衣老者走到門旁，對面卻沒有聲音。

　　老者正要離開，就聽門對面響起一個女人惡狠狠的聲音：“我要把銅罐給毀了！”張龍和朱成面色一變，突然一腳踢開門。只見門前站着一男一女兩個老人，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兩把明晃晃的刀子已經架在兩人的脖子上。

　　兩名老人正是李有無和他的老伴，眼見刀子架到脖子前，早已嚇得面色如土。李有無驚道：“不知小人什麼地方得罪了大人，求求你們放過我們的小命吧！”

　　張龍問他們想做什麼，老太太這才顫抖着說：“老頭子整天抱着這銅罐，連睡都不肯鬆手，我已經忍了一輩子，我想砸了它！”眾人這才注意老太太的手上，此時手裡正拿着一個銅罐，另一隻手拿着一把鎚子。

　　錦衣老人看着銅罐，猛然一驚，他一生見過的寶物無數，一眼就看出這隻銅罐不同尋常，罐身被磨得發亮，閃着古銅色的光芒。

　　李有無奪過老太太手中的銅罐，說：“惹大禍了吧！我早說過，這銅罐是神物，不能對它不敬。你剛罵了它一句，就差點引來血光之災，真神了。”

　　錦衣老人奇怪地問：“難道它還有什麼神力？”李有無說：“當然了，要不是它，我能從一個窮光蛋變成現在南雄的首富嗎？”他還想再說下去，突然看了一眼錦衣老人，臉色一變，急忙將銅罐放在懷裡，往屋裡就走。

　　這晚李有無睡到半夜，就聽到“啪”的一聲響，他驚醒了。睜開眼一看，就看到一條黑影竄出窗口，他嚇了一跳，急忙點亮床頭的燈，這才發現床上放着的銅罐不見了，他急忙跑出門外大叫道：“快來人啊，來賊了。”卻看到那條黑影躥上了東院的牆。

　　這時就聽有人叫道：“哪來的蟊賊，快給我站住！”接着東院牆上又竄上一條黑影，兩條黑影在牆上舉刀相向，“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兩人鬥了幾招，一條黑影飛身向遠處跑了，另一條黑影不敢怠慢，也跟着追了下去。

　　這時李家的護院也都跑了出來，他們跟着兩人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跑了一陣，看到錦衣老人的衛士張龍。他惋惜地說：“這蟊賊手上功夫不錯，腳程真夠快的，我追了這麼遠，還是給追丟了。”

　　眾人只得回來，李有無見沒追回銅罐，臉色大變，身子突然往後就倒。眾人大驚，急忙將他扶起來，搖了好一陣，李有無才悠悠醒來，大哭道：“真是天絕我啊！看來李家從此完了。”

　　這時，東院的錦衣老人和朱成也過來了，看到李有無急成這樣，就問出了什麼事。李有無哭喪着臉說：“我的銅罐丟了，都怪這老太婆，我這輩子一直沒將真相說出來。今天她偏偏要砸了它，害得我漏嘴說出了秘密，這下闖大禍了。”

　　錦衣老人臉色一變，急忙說：“今天你說的時候，只有我們在場，為了證明我們並不是偷的人，我們一定想辦法將賊人找到。”

　　李有無嘆息一聲說：“我哪裡敢懷疑大人您啊，也許我們說話的時候，賊人躲在暗處聽到了呢，看來我李家的富貴也到此為止了。”

　　錦衣老人問：“就算它是一個古董，是值不少錢，但也不至於丟了它，你的富貴就消失了。”李有無叫大家全都出去了，只留下錦衣老人和張龍、朱成三人。

　　李有無說，當年他到北方學藝時，無意中曾救過一個道人的命，那位道人出於感激，就將這個銅罐送給了他。道人讓他每天晚上都抱着這個銅罐，默默念着自己希望的事情，這些希望就會慢慢實現。這麼多年來，李有無一直牢記道人的話，抱着銅罐念着發財，這才有了今天的富足。這事連老婆他都沒有告訴實情，沒想到現在卻丟了。道人當年曾說過，如果不好好保管，丟失銅罐的話，實現過的希望很快就要破滅了。

　　錦衣老人這才“哦”了一聲，說：“放心吧，我們一定儘力想辦法幫你找回來。”李有無連聲道謝：“那就多謝大人了。”

　　回到東邊院子，錦衣老人就笑了，其實盜銅罐是他指使的。朱成先去房裡將銅罐盜走，還有意讓李有無驚醒，然後又讓張龍裝作出來擒賊，玩一出賊喊捉賊的遊戲，讓李家沒有疑心。

　　回到房裡后，朱成立即將銅罐拿來了，可三人輪流拿在手中觀察了好久，除了看出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古董外，都看不出這上面有何特異之處。

　　錦衣老人說：“看不出就算了，也許真正的神奇之處，也不是我們的肉眼能看到的。”這晚錦衣老人拿着銅罐躺在床上，心裡默默念着自己的希望。這一夜，他做了一個夢，夢中皇上下了詔書，將他招回京城，並官復原職，樂得他笑醒了，才知道是一個夢。

　　看來這寶物真是神奇，剛拿着它念第一晚，就有了如此好的兆頭。天剛亮，張龍和朱成進來問安之時，錦衣老人就說：“此事除了我們三人，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說，以後你們得好好替我護着它。”

　　過了兩天，兩個人騎着快馬來到了李家，直接往東院走。錦衣老人正在樹下乘涼，兩人向前跪倒了，說：“我們是監察御史張 大人的隨從，張大人帶着聖旨明天就會來到了，皇上要請大人回京擔任河北宣撫。”

　　錦衣老人大樂，沒想到應驗得這麼快，這銅罐真的神了。

　　將來人安排好后，錦衣老人回到內室，張龍、朱成都向他道賀，錦衣老人眼珠一轉，笑道：“我這一生，能活到現在，就是時時知道提防。雖說現在皇上來聖旨叫我回去，但誰也保不住，出來的人會使壞，何況這個張 以前並不肯投靠於我。”

　　兩人就問如何應付，錦衣老人思索了一陣，才說：“萬一明天我接見他們，他們在宣讀聖旨前將我控制了，如有變故的話，要應付就來不及了。不如這樣吧，張龍先替我接聖旨，就說我突然病了。我和朱成先到外面避一避，如果聖旨屬實的話，我再回來。”

　　張龍和朱成都連稱妙計，第二天一早，錦衣老人就化了裝，和朱成一起從後院離開了。兩人出了城，直往山上走，看到前面有一座廟，剛打算走過去，就聽身後有人笑道：“果然不出張大人所料，你一定會躲開的。”

　　兩人回頭一看，他們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人，正是李有無。老人驚聲問：“你到底是什麼人？”李有無笑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我和天下人一樣，恨不得食你的肉，童貫，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老人竟然就是曾顯赫一時、權傾朝野，被天下人稱為“誤國六賊”之一的童貫，他和蔡京等人舞亂朝綱，將大宋天下弄得一塌糊塗。這時金兵入侵中原，徽宗禪位，欽宗登基，迫於天下人的壓力，將童貫流放，貶至吉陽軍。誰知童貫卻帶着一些心腹四處流竄，在他心中，仍指望皇上有一天把他請回京城。

　　童貫見李有無呼出了他的名字，冷笑一聲，說：“我們要走，誰又攔得住？”話音未落，樹后閃出幾個人，卻是監察御史張 和幾個兵士。童貫笑了，說：“就憑你們幾人，還能奈何得了我們？”說罷對朱成說：“殺了他們，我們走！”

　　朱成抽出刀來，撲向張 ，誰知兩個兵士揮刀迎上來，只一招就將朱成給砍倒了。童貫大驚道：“怎麼會這樣？朱成有萬夫不當之勇的。”童貫抽劍想迎戰，這才發覺，拿劍的手很遲鈍，還沒等他手中的劍遞出，就被人家踢飛了。

　　李有無哈哈笑道：“怎麼樣，怪只怪你貪心不足，去偷我的銅罐。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上面已經浸了毒藥，你們都沾了這毒，表面看來並沒什麼異常，可你們要想跟人動武的話，卻是力不從心了。你盜到銅罐那晚是不是做了一個美夢？你一定認為是銅罐顯靈吧！告訴你，那就是你已經開始中毒了，它會讓你出現幻覺，將你的每日所思展現在夢中罷了。”

　　張 這時從身上拿出聖旨，喝道：“童貫接旨！”兩名兵士將童貫押到面前跪下了，張 這才宣讀皇上的詔書，上面列出童貫的十大罪狀，並下詔將其斬首。

　　原來張 奉宋欽宗的密旨出來追殺童貫，可他也知道童貫詭詐，而且有勇力，加上身旁的貼身衛士張龍和朱成武功高強，所以不敢輕意動手。張 來到南雄州后，只得先找李有無商量對策，因為他打聽到李有無是一個正直的商人。

　　李有無收藏有兩隻古董銅罐，是無價之寶，他先拿一隻有意給童貫看到，並將它描繪得很神奇，引童貫來盜。而另一隻卻事先浸了一種毒藥，當晚有意放在床邊，讓童貫的人盜走。

　　童貫果然中計，將銅罐給拿走了，這隻銅罐上浸的藥物厲害無比，於是武功高強的兩個衛士和童貫本人都武力盡失。張 再派人到院里騙童貫，假說有聖旨到，因為童貫為人狡詐，雖然沒有疑心，但也一定有第二手的準備。果然童貫只是派張龍等着接聖旨，自己卻跑到外面等消息，這正好中了張 的計。

　　張 收起手中的聖旨，冷笑一聲，問：“這次你還有什麼話說？”童貫嘆息一聲，說：“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們既然要用這銅罐來毒我，為什麼不直接送給我？為何又知道我一定會去盜來？”

　　李有無笑道：“你這人多疑，我們要真送給你的話，你會收嗎？但你一定會來盜的，一個貪得無厭的人，就算現在已經淪落，可你的本性一定不會改的。”

　　童貫頓時像泄了氣的球，他實在無話可說，這一切都在人家意料之中。張 手一揮，兵士舉刀一砍，頓時污血飛濺，童貫一顆頭顱飛到了半空。

　　宋欽宗靖康元年九月初七日，童貫的人頭在汴京城頭高高掛起，觀者如堵，京城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