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嘴峽義匪

　　乾隆43年（1778年）初冬的一天，由甘肅布政使升調浙江巡撫的王旦望，一路東行，六天後到達陝甘交界處一個叫鷹嘴峽的地方。這裡荒無人煙，山陡路險，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王旦望望着天上呱呱飛過的一群老鴰，心頭一凜，皺眉對扮做威遠鏢局鏢頭護送他的游擊將軍熊飛說：“熊鏢頭，注意警戒！”

　　熊飛領令，打馬向駝隊前面奔去。當駝隊走到一狹窄的山彎拐角時，前面岔路的山包后猛地衝出六個蒙面人來，舞劍掄刀，將駝隊一下子攔腰斬斷。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一個敞胸光膀的大漢手裡揮舞着明晃晃的大刀吼喝起來。

　　熊飛過去曾在青海、回疆打過仗，他一看六個蟊賊劫道，便不屑一顧地“哧哧”冷笑了兩聲：“識相的滾遠點！這是我們威遠鏢局護的鏢！”

　　蘭州的威遠鏢局的鏢師武藝出眾，在陝甘地面很有些名頭。可熊飛此話一出，光膀大漢卻嗤笑着說：“呔！裝鱉不像癩蛤蟆！你們是官兵喬裝在護送王旦望！老子劫的就是王旦望！怕死的給我滾遠點！”

　　王旦望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伙強盜是專門朝他而來的，看來來者不善啊！他忖度了一下眼前的形勢：熊飛手下有15個兵，都是精心挑選的會武藝的；駝隊里的15個腳戶，都是行走各地的老江湖，他們人人也會幾手拳腳功夫，估計收拾這幾個強盜還是綽綽有餘的！於是，他一咬牙對熊飛吩咐道：“熊將軍，你帶馬隊滅了他們，不要留下活口！我帶駝隊繼續前行！”

　　熊飛一聲喊，15個訓練有素的清兵迅速擺成扇形，將光膀大漢等六人包圍在溝邊一小開闊地上。

　　霎時，喊殺聲連天，馬蹄下的塵土衝天而起。光膀大漢一聲大喊，手中鋼刀一翻，兩名靠前的清兵的胳膊就被生生砍下！熊飛沒想到此匪出刀竟如此之快！他連忙打馬上前，和3個清兵一起圍住光膀大漢拚命刺殺起來！

　　“啊！”一個清兵又被光膀大漢砍下了馬，這光膀大漢的左胳膊也被熊飛一刀劃了個大口子。這時，又上來兩個清兵，加入了圍攻行列。光膀大漢眼看就要落敗，只見他“嘔——”的一聲長嘯，聲東打西，竟衝出包圍圈朝前狂奔起來——

　　光膀大漢追上駝隊，朝最後面的一匹騾子的后屁股就是一刀，騾子受驚狂奔，一下子衝散了駝隊。

　　“堵住他！堵住他！”王旦望喊叫着，腳戶們執着刀槍朝光膀大漢撲來，而此時，竟從山岔斜對面竄出一個身手矯健的小個子劫匪，“倏”的一下鑽進停在路旁的一輛轎車上，從王旦望的小妾手中搶到一個玉匣，然後又飛身上馬，一瞬間竟跑得無影無蹤了！

　　“哎喲！”王旦望一看中了劫匪調虎離山之計，他驚得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時在蘭州總督府的陝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爾謹獲知王旦望被劫的消息后，氣呼呼地對師爺說：“告訴魯土司，這鷹嘴峽是他的管轄地，限他一月之內剿滅劫匪，不然將上報朝廷，以瀆職罪論處！”

　　洮岷土司魯蹯接到勒爾謹讓他剿匪的命令，心說，這肯定是牛天錄乾的！可他又納悶：牛天錄為匪講究“兔子不吃窩邊草”，從不在洮岷本地作案，這次他怎麼竟在鷹嘴峽作案，而且打劫的單單是王旦望呢？“哈哈！他這是在報復啊！”一想到此，魯蹯竟同情起牛天錄來——

　　牛天錄本是甘肅武狀元。那年科考時，蘭州知府蔣全迪走了勒爾謹和王旦望的門子，將蔣全迪的妻弟選為武狀元，讓牛天錄名落孫山，他一氣之下竟一把火燒了蘭州知府衙門，犯下了滔天大罪，只好落草為寇！可多年來，他從不與他魯土司為難，他們是井水不犯河水。

　　“現在看來，得對不起牛天錄了！”魯蹯正想着明日如何進兵之事，忽然一個黑影從房外一閃，“誰？”魯蹯身從聲起，一把扯出身上的寶劍躍出門去，只見門轅上一把飛刀扎着一封信，夜行人早已躍脊不見了蹤影。

　　“魯土司，我是牛天錄，我知道你秉公正直，不想真心剿我，明日你進鷹嘴峽，我給你一本王旦望的日記，上面有王旦望貪贓枉法的證據。你土司大人有世襲向朝廷密奏的權利……”

　　看完信，魯蹯一驚，心說，這個牛天錄鼻子還挺靈啊！看來他已經想好退路了！

　　第二天一大早，魯蹯帶着土司府的兵丁來到鷹嘴峽，牛天錄已經光着膀子，手裡擎着大刀在等他了。

　　“來來來，魯土司，咱倆單打獨鬥，如果你勝得過我手中這把刀，我就遠走他鄉；如果你敗在我的刀下，你從此就永遠不要踏進鷹嘴峽半步！”見牛天錄如此說，魯蹯不再答話，他打馬直取牛天錄。牛天錄刀法精熟，魯蹯也功夫了得，二人的八卦刀法使到第四個回合，魯蹯忽然變為少林刀法，他一招“刀劈華山”，一下子砍在牛天錄頭盔上，頭盔落地，牛天錄打馬就走——

　　“哪裡逃！”魯蹯隨後緊追，二人一前一後跑進峽谷深處，牛天錄回馬從懷中掏出一個青布包，對魯蹯說：“這是我從王旦望小妾手中截獲的，王旦望還有一個賬本，如果朝廷派欽差查案，我到時會把它作為證據再繳出來的。”

　　不久，朝廷派王廷贊接替王旦望，任甘肅布政使一職。王廷贊還在上任的路上時，勒爾謹就收到了王旦望的密信。信中說，根據宮中密報，王廷贊名為甘肅布政使，實際是朝廷派到甘肅調查你我的欽差，望吾兄切不可以職務之高，功勞之大怠慢了他……

　　“嘿嘿！這個王旦望，消息還真靈啊！“勒爾謹對此事也不敢馬虎大意，他立即叫來蘭州知府蔣全迪，和他一起商量接待王廷贊的辦法。

　　王廷贊一來到蘭州，勒爾謹就帶着甘肅50多個軍政各界官員迎接，場面極其隆重。

　　晚上，接風宴會一開始，王廷贊記着恩師紀曉嵐臨別給他一再囑咐過的“酒亂性”的贈言，滴酒不沾。可勒爾謹卻讓兩個書辦一個手裡端着個大酒杯，一個手裡提着一壇酒，跟在他身後來勸酒：“呵呵！你一到甘肅就不喝酒了？害怕和我們這些隴官同流合污啊！”

　　“哎呀勒大人……”王廷贊見勒爾謹語言似錐，他不得不端起了酒杯。要知道，他這欽差是暗的，明的是甘肅布政使呀！勒爾謹是他的頂頭上司，他不能不給他面子啊！可喝了第一杯，勒爾謹又說：“感情淺，舔一舔；感情淡，喝一半；感情深，一口悶！”他自己喝一杯，就要讓王廷贊喝一杯，三勸兩勸，王廷贊已經暈暈乎乎，對陪酒的隴官的敬酒也來者不拒了……

　　半夜時分，暈乎乎的王廷贊躺在館驛別墅里的床上，滿腦子是喝酒時的情景，忽然，一個美若嫦娥的窈窕女子赤身裸體竟爬上了他的床。

　　“哦——色字頭上一把刀，我絕不玩女人！”可他卻身不由己，當美女鑽進被窩時，竟自然而然一把摟緊了美女白皙的身子……

　　王廷贊到甘上任兩個月後，給朝廷寫了第一份密奏：經暗查，前任王旦望沒有不法之舉……

　　半年之後的一天晚上，牛天錄又忽然偷偷來到蘭州土司公館，約見魯蹯，並對他說：“王廷贊已經被勒爾謹拉下了水，和其同流合污了！你必須向朝廷上第二份密奏。”

　　魯蹯知道，他已經上了第一道密奏，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便將王廷贊被勒爾謹拉下水，與其沆瀣一氣的事情又進行了秘密上奏！

　　很快，朝廷又派軍機大臣阿桂為欽差大臣來陝甘督察賑災情況……

　　阿桂一來到蘭州，勒爾謹又美酒、美女故伎重演雙招待。可阿桂是一品大員，欽差大臣，他不喝酒，勒爾謹不好硬勸；晚上，勒爾謹打發到別墅館驛的美女，又被阿桂轟了出來！

　　翌日早晨，也睡在館驛暗中觀察動靜的蔣全迪急急稟報勒爾謹和王廷贊：“二位大人，阿桂大清早就氣呼呼地去了魯土司公館……”

　　“看樣子，阿桂這次是軟硬不吃，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事到如今，我們乾脆給他來個一不做二不休，將阿桂和暗中告我們狀的魯蹯一鍋給端了！”勒爾謹咬牙說道。

　　時間不大，總督府的副將曹祿帶兵將土司公館圍了起來。曹祿扯開公鴨嗓子喊道：“弟兄們，魯土司圖謀不軌，將欽差阿桂大人抓了起來，給我打進公館，救出欽差大人！”

　　“門外的將士們聽着，我是阿桂，我不是魯蹯抓來的，請你們速速退兵，要不然，謀害欽差，是要作為叛逆論罪的！”阿桂站在土司公館的角樓上大喊，可曹祿根本不聽，他對兵丁又說：“阿桂大人這是被魯蹯劫持了，他言不由衷，弟兄們給我打啊！”

　　公館里魯蹯帶着500名兵丁一面拚死進行着抵擋，一面想着如何保衛阿桂突圍出去的辦法。他知道勒爾謹的親兵一旦打進來，就會將阿桂和他一併殺了，然後嫁禍他魯蹯謀反殺了阿桂，兵丁為救阿桂又在混戰中殺了他魯蹯，這樣一來，自己竟成了反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忽然，西北方塵土飛揚，一標人馬一瞬間竟殺到了土司公館門前，魯蹯一看是牛天錄，心中一喜，他即轉頭對阿桂說：“大人，我們有救了！”便乘牛天錄接住曹祿廝殺的機會，立即打開公館大門，護衛着阿桂向西北方向突圍而去……

　　在隴西韓威總兵的軍營里，魯蹯將牛天錄剛才在大帳外給他的王旦望的賬本遞給阿桂。阿桂打開賬本一看，裡面記着勒爾謹、蔣全迪以及秦州知府牛秀、皋蘭縣令程棟等二十幾位地方官員領取捐監銀的日期和數目。

　　原來乾隆39年（1774年）是甘肅的多事之秋，連年大旱，顆粒無收，老百姓流離失所，怨聲載道。全省81個州的救災文書雪片一樣地飛到了布政使王旦望的公案上，王旦望想：甘肅一年的稅銀是28萬兩銀子，每年開支25萬兩，上繳戶部3萬兩。救災奏章報到朝廷，戶部雖減免了甘肅兩年的戶銀，可兩年6萬兩銀子夠賑災嗎？於是，王旦望便和勒爾謹、蔣全迪合計，又上奏朝廷，提出用“捐監捐糧”的辦法賑災。清初實施的“捐監”制在康熙年間本已停止，但為了賑災，乾隆皇帝竟特意批准了王旦望的奏章。於是，在兩個月時間內，甘肅全省捐監生9000名，捐糧82萬石。可王旦望在給朝廷的奏章中卻邀功請賞，在9000前面加了個“1”，這樣奏章中竟成了捐監生1.9萬人。王旦望還在奏章中說，所捐糧全部用於賑災，甘肅如今已不再有饑渴之危……乾隆一看奏章，龍顏大悅，發旨誇讚王旦望是個理財能手，竟憑空摳出這麼多的糧食賑救災民。得到乾隆讚賞后，王旦望便親手分配捐監名額，各級富商大戶所捐糧食一律折為銀子上繳。他年年上報災情，捐銀卻大都落入私囊，且上至總督，下至州、縣各級官吏人人染指。王旦望撈足了銀子，調離甘肅之後，被勒爾謹拉下水的王廷贊竟“前赴後繼”，繼續“捐監”……

　　阿桂靠王旦望日記和各級管理往來的賬目本，很快查清了此案。王旦望、王廷贊二人在甘肅任布政使7年時間，共貪糧74萬石，銀子159萬兩，涉及大小官吏513名，是大清最大的一次集體貪污案……

　　這年夏末秋初，王旦望、勒爾謹、王廷贊等被關押在刑部大牢，等待秋後問斬。勒爾謹一見王旦望，竟勃然大怒，大打出手：“你這鳥人有神經病啊？平日里記的什麼日記、賬目，害死了你，也害死了我們大家啊！”事到如今，王旦望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任憑勒爾謹狠揍，幸虧獄卒發現得早，不然王旦望就會被勒爾謹活活打死！

　　洮岷土司魯蹯因兩次密奏，又協助軍機大臣阿桂查案有功，乾隆下旨讓其升兼了隴西總兵。牛天錄也被阿桂保奏當了魯蹯手下的副將，可牛天錄無心為官，他給魯蹯留下一封信，遣散自己的流民盜匪部下，竟一個人仗劍浪跡天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