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長

　　他突然感覺青春沒了，對，就是那種特別珍貴的東西，撲通一聲就掉到井裡，然後很快的沉下去，直到地球最深處，直到岩漿把它熔化。

　　午夜時間，電視里正播放着韓劇，男女主角是那種極其好看的人，天空下着白白的雪，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兩個人。“那我去哪裡了呢？”他這樣想的時候心裡溢出來一種很很的厭惡，比下水道里流出的污水還要讓人噁心。他仔細看着屏幕，好似要掉進去。女主角身材很苗條，黑色長發披肩，紅色的大衣，紅色的挎包，紅色的高跟鞋，不緊不慢的走着，並推動着身邊的雪旋轉、前進，彷彿一條紅色的魚遨遊在透明的湖裡。紅、白、黑融為一體，他看着，感覺她不應該出現在畫面里，跟自己不應該坐在這裡一樣。就那樣獃獃的看着，直到屏幕上出現黑白雪花時，他才反應過來，原來電視是要休息的。

　　像往常一樣，無論多晚，刷牙、洗臉、洗腳都缺一不可，之後，精神到了另一種世界，這是夜的世界。他想起書上說的：只有到夜裡，人們才會卸下面具，來回憶一天的生活，有的人帶着微笑入睡，有的人帶着愧疚入睡。“那我是帶着什麼入睡呢？”在看到這句話之後，他每天夜裡都會這樣問自己，沒有回答，只有隨之而來的困意，再然後帶着未知的感覺閉上眼睛，意識就在瞬間消失不見。

　　在晨光爬慢房間並帶着晨氣和鳥語的時候，他就恰如其時的醒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覺得，在這個時候比海子的小屋還要愜意。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吧。有好的開始才有好的結局，不管過程怎樣。他一直這麼認為，是自我安慰，也是自我鼓勵，好讓自己不那麼在意現在這種過程。

　　陽光陸續且單調地射進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感覺很溫暖。除了太陽會毫不吝嗇、毫無保留的這樣溫暖自己，還會有誰呢？現在就是這樣想的。溫暖讓他暫時忘記了接下來的日子，可有什麼是永恆的？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數學老師在重複眾所周知的一句真理。他看着黑板，看着老師的手在左邊點了一個白點，在右邊點了一個，然後從左向右猛畫了一下，這一下劃得太猛，讓他心驚。兩個點成了一條直線。有一點歪，但大略還是直的。左面的點是生，右面的點是死，中間有點歪曲的是生活，他腦海里突然就想到了這些，獃獃地看着中間的線，那並不能比喻生活，生活不是那種優美的弧線，而是曲折不堪的，就像小孩子在土地上隨便畫了幾下，便畫出了他的生活，也許誰都可以這麼做。

　　太陽懸在天空最高的地方。校園裡稀稀鬆松出現幾個學生，嘴裡不斷吐着髒話，像是在罵某個老師，從他們的表情可以看出那些咒罵是從心裡狠狠地吐出來的。如果他們說的那些真能實現，這個世界會很安靜吧，如果......畫面還沒有終結，背上一陣疼痛並帶着數學老師鋪天蓋地的罵聲襲來。“為什麼在我課堂上睡覺！”那種語氣並沒有疑問，也不需要答案，只是帶着狠狠的厭惡，還有鄙視的眼神。他低下頭，用很卑微的聲音說：“沒什麼，昨天睡得太晚。”很淡的語氣，並沒有想回答的意思。“下午把你家長叫來！”老師丟下這句話便轉身走開。前後沒有十秒的時間，沒有眼神的碰撞，沒有一點談話的味道，好似一個很髒的泥巴粘在了身上，所以要快速的甩開，這泥巴就是他。他沒表情地看着老師背影，一動不動。還需要叫家長嗎？就算叫也不會來的，還是別自找麻煩。心裡這樣想着，感覺身上着火一般，眯起眼睛，仰頭看向窗外，太陽直射在他身上，現在的太陽還真另人討厭，和早晨的一點都不一樣，真是個善變的東西！

　　午後，他沒有回家，也不想回家，儘管肚子很餓，還是沒有一丁點念頭。他來到小時候經常游泳的河邊，看見一群和他一般大的男孩在嬉戲，有笑聲，有打鬧。離他們很遠，雖然不能聽見，但只從臉上的表情便能想到很高興吧，像是六月的花，開得燦燦爛爛，在太陽底下把自己毫無遮掩的暴露出來，以此告訴他它，我的生活不怕你的燃燒，也像是告訴他，我的青春要比你一生都奔放。

　　是啊，確實比他燦爛，比他奔放，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他認了，就像黑板上那條線段，而他沒有那麼直，所以顯得那麼長，所以生活顯得那麼長，所以現在也算活夠了吧。

　　他把衣服都脫了，一絲不掛，反正也是這樣來的。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他想，我連衣袖都不帶走。沒有感想，沒有悲傷，沒有回憶，更不會害怕或流淚，他慢慢游進最深處，讓水浸透每一片皮膚，直到全部。他最後的想法是：人是水做的，所以最後也要再回歸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