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_3000字

一　

　　原來,　

　　那個秋天的我們,　

　　早已同落葉一起,被泥土深埋.　

二　

　　＂小Ｃ，你今天幹嘛突然想到要坐公車啊？＂小Ｈ一邊吸奶茶，一邊笑吟吟地看着我．　

　　＂怎麼，不可以啊？＂　

　　＂你平時不是說喜歡一個人走路的嗎？怎麼,今天鞋子破了啊？＂說完，小Ｈ就蹲下來做出一副要檢查我鞋底的樣子．　

　　我趕緊轉移話題：＂喂，你看，那裡有一個很可愛的小男孩哦！＂　

　　小Ｈ一向迷戀一切可愛的東西，果然＂撲＂地一下跳起來：＂哪裡？哪裡？＂於是她順着我的手指看到了一個皮膚白皙，小臉粉嫩的男孩正牽着媽媽的手過馬路，而這個時候我在緊緊地抓着她的胳膊以防止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捏那個男孩的臉．因為我擔心以她的速度或許會把迎面而來的汽車撞飛．　

　　等小Ｈ終於平靜下來，我憤憤地說：＂你要這麼喜歡自己生一個得了！＂　

　　小Ｈ使勁地吸了一大口奶茶，長長的吁了口氣，才悠悠地說：＂我不想生兒子．＂　

　　我饒有興緻地問：＂為什麼啊？＂　

　　然後我看到小Ｈ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嚴肅．正當我以為我將聽到一段凄慘幽怨的故事或者一堆充滿哲學思想的大道理時，她說：　

　　＂如果我有一個兒子，就算我把他打扮得再帥我也不能追他；但如果我有一個女兒，我可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美女的媽媽＇的身份引起＇關注＇我女兒的帥哥們的注意……嘿嘿……喂！哎！小Ｃ你還沒上車怎麼就暈啦？喂……"　

　　我和小H在車站被太陽公公四月份只發出的5成功力燒得迷迷糊糊,公車居然還沒有來.我又一次不耐煩伸長脖子來張望遲遲沒有露面的"公車大嬸",結果視線里出現了穿着米黃色襯衫,褐色休閑褲,白色運動鞋,單肩挎着書包的阿Z.好象被突然擊中一般,身體怔住了,眼睜睜看着他從我面前經過.毫無表情.　

　　"喂,你也不用這樣盯着他看吧?"小H一臉壞笑地對我說.　

　　"啊?我沒有啊……我……"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把目光收回來.　

　　"聽說他和小T已經分手了,"小H繼續壞笑着,"你跟他說清楚吧!"　

　　"哦,怪不得……那個……都過了這麼久了,沒什麼好說的啦!"我低下頭去,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被拉長的影子,似乎在朝我苦笑.　

三　

　　清晨,眼前一團白霧迷茫.走近,又覺得四周沒什麼特別.似乎霧總是在前方,像地平線一樣遙不可及.　

　　來得太早了.　

　　我一邊放下書包,一邊嘟囔着往教室外走去,徑自走到了銀杏樹下.　

　　書上說,銀杏樹在3月下旬至4月上旬萌動展葉.　

　　萌動.是像現在這樣的心情么?　

　　抬頭看見,樹上隱約有幾片淡綠色的葉子,在陽光的渲染下,如果不仔細看,應該是會被忽略的吧?　

　　可是六個月前,樹上還是一片淡黃,樹枝搖曳着,彷彿一定要把全身的樹葉都倒騰下來才罷休.一片片銀杏樹葉被風捲起,宛如一柄柄精緻的扇子.　

　　只不過是被丟落的.　

[六個月前]　

　　體育課.　

　　小H今天早上發燒沒來上學,讓我覺得這一天都過得很空閑.我已經習慣每個課間被她拉去買零食,每節體育課陪她去假裝"邂逅"帥哥.她不在時,時間好象突然多出了很多，一下子不知道幹什麼好.　

　　我下意識地望銀杏樹下走去,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樹旁一條長廊的入口.　

　　乾淨的地面上只有幾片落葉.整個長廊四周都被不知名的樹和灌木叢包圍着,顯得十分安寧.　

　　這裡,的確是個蠻不錯的地方呃.　

　　我掏出mp3,迅速地戴上耳機,然後朝長廊里走去,想找一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來.　

　　然而剛到拐角處,我就看見阿Z坐在長廊一邊白色的大理石石墩上,頭微微昂起,眯着眼睛望着長廊外面.身後灌木叢的陰影投在他白色的外套上,成了一道一道的杠.　

　　緊接着他轉過頭來,略有些驚訝地看着我.　

　　我一時不知所措,尷尬地沖他笑了笑.　

　　他向我點點頭,默許似的對我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在昏暗的長廊里顯得格外明亮.　

　　於是從那天起我知道了阿Z沒事時喜歡在長廊里獃著.我漸漸開始每節體育課都不由自主地往長廊里走去,走到拐角處就開始莫名地緊張,好象是在期待着什麼;等看到每次都會比我早到的阿Z,心裡的石頭頓時就落地了.阿Z看到我來時就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埋下頭接着做他自己的事情,從來不多說一句話----他有時聽mp3,有時手裡捧着本書,安靜地坐在那兒,閉上眼睛,但又不像是僅僅在休息.　

　　當他在做這些的時候,我只是一個勁地在想,他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會喜歡上這麼一個地方?　

　　最後當我因為想這個問題想得出神而屢次對小H的發言不理睬時,她鄭重地宣布:"小C你一定是喜歡上阿Z了!"　

　　喜歡?這麼輕易地就喜歡上一人了么?　

　　然而在我想出答案之前,我已經在小H的"慫恿"下準備阿Z告白了.　

　　我特意早早地到了樹下,把要說的話抄在紙上,翻來覆去地默背.　

　　銀杏樹葉不時地飄落,延續着與風的合奏,不曾理會樹下青澀的少女.　

　　我吃力地盯着手上的白紙黑字,卻一點也記不進去.腦子裡亂亂的,一會兒盼望着阿Z快點出現,一會兒又祈禱他晚點兒來好讓我有時間準備.　

　　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很久.我還是沒把那一段話背下來,該死!　

　　可是那天阿Z來得出奇地晚.當阿Z的身影出現時,我幾乎就要衝過去了.　

　　但下一秒我看到他緊緊牽着身旁小T的手.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四

　　從那以後我再沒去過長廊.我盡量躲着阿Z.　

　　小H見狀拉着我去買了兩罐"菠蘿啤",然後拍拍我肩膀說:"來,不要難過,我們干一杯!"　

　　我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大口地喝着----那應該是一種酒精含量特別低的飲料,所以我喝完一整罐后根本沒有醉.我很鎮靜地對小H說"我沒事",小H想了想,又去抱了五瓶啤酒回來,說:　

　　"我管你有事沒事,反正今天我們一定要喝個痛快!"　

　　我不記得那天我有沒有喝醉,我只知道之後,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些飲料的味道.　

　　但是,每次看到阿Z,心裡依舊是無法平靜下來.　

　　他就像是個磁場,有我擺脫不掉的引力.　

　　我只好等着時間來施展它的魔法,讓一切記憶消去光彩.　

五　

　　課間.　

　　小H破天荒地沒有拉我去食堂,我們站在教室外的過道上東拉西扯.　

　　"小C,你想好了沒有啊?"小H突然笑嘻嘻地h看着我說.　

　　我被小H看得心裡發毛,連忙轉過頭去:"想好什麼啊?"　

　　"你什麼時候找阿Z”談一談”啊?"　

　　"你怎麼又想起了這檔子破事啊?"　

　　"要不是看你暗戀得這麼辛苦,我才懶得管呢!"　

　　"你少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本來就是嘛!我是關心你哦!"　

　　"我看你是八卦癮又犯了!"　

　　"說正經的,你去不去?"　

　　"不去!"　

　　"你心裡就不憋得慌啊!"　

　　"我看是你心裡悶得慌!"　

　　"那你就這麼一直等下去啊?"　

　　那你就這麼一直等下去啊.　

　　隱隱地有風刮過,把每一個音節都變得渺遠,在聲波傳入耳朵的同時,也重重地砸在了心上.　

六　

　　"解散!"　

　　體育老師揮了揮手,同學們像繃緊的彈簧一樣四下散開.小H一把拉住我:　

　　"小C,我有事先走了,你記得找阿Z”談一談”哦!"說完沖我眨了眨眼睛,一溜煙地跑掉了.順着她的背影望去,可以看見一團模糊的火球,正急急地撞向地平線.　

　　那麼,就去看一看,他,吧.　

　　長廊里還是一如既往地安靜.只有我的腳步聲在回蕩.匆匆走到拐角,轉身----　

　　白滑的大理石墩光禿禿地立着,灌木叢長得更加濃密,而它們低沉的聲音,彷彿都在說:　

　　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　

　　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長廊好象變得更昏暗了.原來是太陽下山了,給每天畫上了一個躲不掉的句號.　

七　

　　我們總是以為美好的事物都是永恆的,　

　　可以隨意地在任何時候停留.　

　　於是貪心地想要把所有珍貴的過去都留給自己,　

　　奢望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只是再回首,　

　　才發現,　

　　往事就像是水面上細微的漣漪,　

　　輕輕地一圈一圈盪開來,　

　　最後終歸於平靜.　

　　我又何必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