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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婺行吟

手機:M版  分類:詩歌大全  編輯:得得9

  八婺行吟(散文詩25章)

  王湘

  神話北山——金華吟一

  頂天立地的水墨巨軸。

  先用歲月的泥石堆砌,草木的枯榮積聚,這就堅實了千仞的厚度。

  而後是一位姓黃的牧童放牧羊群來了,自下而上,越放越高,直至羊群放牧成悠悠白雲,牧童修練為飄飄大仙,終於挺拔了歷史的高度和現實的寬度。( : )

  泥石草木孕育了黃大仙;

  黃大仙紮根於草木泥石。

  浙中山地的一種完美藝術品,就這樣巍峨於南北,橫亘於東西。

  於是,北山,不只是北山;神話,不只是神話。

  只能是神話北山,抑或北山神話。

  ——這一切,也便激發了我對散文詩藝術的追求——

  必須把葡萄釀成葡萄酒:

  喝進口裡的是水汁,燃燒身體的是火焰。

  訪問沈約——金華吟二

  平平仄仄平平仄……

  沿着婺江緩緩前行,我驚喜:怎麼我的每一步都是婺江粼粼碧波的韻律?

  ——我不知道,您知道。

  一座古樓高高守望城頭。您何以一氣詠詩八首,而且一詠就是千百年,以致更改了樓名,以致此後這裡所有的高樓都已望塵莫及?

  ——我不知道,您知道。

  此樓既是您親手所建,那麼,為什麼您卻總是喜歡一個人佇立於江畔公園沉思至今,讓我永遠只能走在歷史和現實之間?

  ——我不知道,您知道。

  八詠樓——金華吟三

  踩着歲月鋪墊的石階層層而上,就有了千百年歷史的高度。

  黑瓦重檐,斗角翼然,紅柱紅,白牆白,八詠樓依然高高標舉古子城頭。分明在向世人昭示:歷史雖屬於前人,卻全靠後人守護。

  登上八詠樓,迎着颯颯秋風,無法不讀一首宋詞——不讀這首宋詞就不懂所有宋詞。

  一層層樓閣,一行行長句短句。句句是離愁別恨,無不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李清照一身素衣,始終堅守自己的色彩。青州,萊州,婺州,一步一個坎坷,一步一種離愁別恨,全憑一種堅守成就了自己的人生。

  只因女詞人憑欄而立,高踞“千古風流八詠樓”,這才有了——

  “水通南國三千里”的廣度,

  “氣壓江城十四州”的氣度,

  就連離愁別恨也自有一種深度。

  且看樓前雙溪中的蚱蜢舟,在颯颯秋風中,深沉沉,依然無法前移半步。

  漁歌子——金華吟四

  何必去找他下船的渡口,也不必去苦苦尋覓他那一葉扁舟。

  只要是斜風細雨的日子,恍恍惚惚中,總能看見他朦朦朧朧的蓑衣箬笠,聽見他聲聲悠揚的“漁歌子”:“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一聽就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大唐詩人張志和。

  冒着斜風細雨,我便急匆匆登上了他的扁舟。

  且慢請教他的詩、歌、書、畫、鼓、笛,乃至喝酒,更不必提及他在官場上的不快往事。

  我只想得到一個個等待了太久的答案;——

  他是怎樣喝婺江水長大的?

  爾後為什麼要以舟為宅漂泊一生?

  從這婺江起步,居然一漂而至於太湖苕溪,居然一漂就是千百年,以致一曲“漁歌子”傳唱到如今?

  他卻依然顧自靜坐船頭,一手魚桿,一手酒壺。

  只是淡淡一笑,似乎話語已屬多餘。

  我不禁暗暗稱道:好一個“煙波釣徒”!

  明月樓——金華吟五

  還是那一輪明月,那一座城樓。

  明月照我走進古城樓下的這座大門。迎接我的是剛剛搗毀神佛塑像的教室,已經褪色的紅柱,正在剝落的粉牆。我們的琅琅書聲淹沒了鐘鼓梵音,府城隍殿里居然孕育了學子們青春的美夢……

  還是那一輪明月,那一座城樓。

  明月照你走出城樓下的這座大門。你身後是亮麗的黛瓦粉牆,畫棟紅柱,而且神佛塑像光彩奪目端坐其位,香案上燭光閃閃香煙裊裊,還有緊緊跟隨你的一個個祈求和願景……

  還是那一輪明月,那一座城樓。

  我走了,我帶走了我的記憶;

  你走了,你帶走了你的記憶。

  只有一輪明月不走,一座古樓不走,它們一定自有它們的記憶……

  邵飄萍塑像——金華吟六

  一顆明星,開始閃亮於茫茫夜空,便有千軍萬馬的烏雲急急趕來吞沒光明。

  只是烏雲越是吞沒,明星就越是閃亮。就像鐵與血的較量,最鋒利的鐵也無法斬斷血的光芒。

  這是用人類鮮血書寫歷史的一種漫長過程。

  而星光只是人類不滅的希望。人類用鮮血所孕育的,才是一輪紅彤彤的太陽。

  為此,沒有一顆明星不會破雲而出,沒有一種幌子與謊言不會如烏雲那樣最終被鋒利如激光的筆尖一一擊穿——

  事實還原事實;

  正義回歸正義;

  媒體輿論傳遞大眾心聲……

  ——正是暮春的清晨,我駐足於婺州公園拂拂南風之中。

  只見身邊的婺江流水奔騰前去直追潮流。

  一轉眼,綠蔭深處突然一亮,原來我已走近了您矗立的銅像。

  而猛抬頭,一顆啟明星依然在閃爍耀眼的光芒……

  黃賓虹公園——金華吟七

  兩岸儘是現代化的摩天大樓。

  婺江的粼粼碧波卻在這座綠蔭半島托起一種民族氣派和古典風格——

  綠蔭中探出層層樓閣,白牆黑瓦,朱柱飛檐……

  儘管比鄰而處的通濟橋頭已是現代車水馬龍的浮塵和喧囂,可只要跨進了公園大門卻只有古色的幽雅和古香的寧靜。

  一代國畫大師黃賓虹——

  您從婺江走出婺江,從中國出走中國,從傳統走向傳統,直至走進兩個世紀。

  終於讓我得以徜徉於現代與傳統之間。

  我需要的是追尋,追尋大師所以成為大師的一種軌跡。

  走出公園一回顧,不由一驚——

  一幅長長的彩墨畫卷鋪展在婺江,居然是如此的渾厚而華滋。

  艾青陵園——金華吟八

  為了人類命運,繆斯不停地飛翔巡視,卻又突然收合了雙翼……

  ——呻吟來自神州大地的滿目瘡痍。

  來到人間的繆斯,雙翼就是一輛三輪馬車,三個金燦燦的輪子閃爍着永恆的真、善、美……

  三輪馬車從大堰河出發,馬不停蹄就是日程,跌宕起伏就是道路。

  又是高舉熔化風雨的火把,又是吶喊黎明到來的通知……

  一切為了這土地的笑容和歌聲。

  可就在這土地的笑容和歌聲中,終於不得不停下飛轉的車輪。

  這一停,卻又升起了一座金字塔。

  這是屬於中國的金字塔,因而不求高度,只要寬度。

  這是屬於大堰河的金字塔。以一生的奔波而回歸母親的懷抱——

  這裡便有了一地的繁綠懷抱四季,

  這裡便有了一江的思念奔流不息……

  施光南廣場——金華吟九

  一支陌生而又熟悉的歌曲在田野上空歡快地飛翔……

  這曲譜留在地上的影子,就是一行行稻麥和柑橘葡萄的芬芳。

  這跳動的一個個音符無不是道情和婺劇的風味……

  ——只因五千年的深深黃土,承載着太多的汗水和淚水,從深深黃土中長出的稻麥柑橘葡萄和道情婺劇,便有了太多的陰暗太多的悲苦。新時代的田野不能不盼望唱起一支自己的新歌——

  新歌里升起陽光,新歌里亮麗希望。

  希望有多麼寬廣,田野便有多麼燦爛。

  而且無不洋溢道情婺劇的風味,稻麥和柑橘葡萄的芬芳。

  於是,便有歌手率先站起。這歌手一放聲,田野就響起遼闊的掌聲。

  鄉親們就在母親河畔為自己的歌手托起一種嶄新的歌壇風光……

  佛手——金華吟十

  或張開手指,或緊握拳頭……

  ——長在綠葉叢中的手指,不是屬於神佛又會是誰?

  金黃,金黃,金黃……

  ——不是神佛的手指哪有這樣的色彩?

  清淳,清淳,清淳……

  ——不是神佛的手指哪有這樣的香味?

  溫柔如同人手。

  ——可人手卻哪有如此的聖潔?

  分明該是花朵。

  偏偏又是果實。

  ——可多姿多彩的果實中,誰能比得上如此的神奇?

  於是,我想追尋她的來處。

  有人伸手往那邊一指,那不是大佛寺下的一方聖土么?

  有人伸手往這邊一指,那不是雙龍洞的一股股聖水么?

  茶花——金華吟十一

  一身春色,萬般柔情。

  山茶姑娘從青山那邊走來。鳥聲滑過她鮮艷的臉頰,陽光透過她清純的年齡。誰見了,誰就不能不喜歡上青山,乃至黃土。

  直至出嫁城市才改了“山”姓。

  但改姓不改名,更不改變她那土生土長的本性,鬱鬱蔥蔥之本色。

  茶花——

  和梅花同樣引領春天,花朵卻比梅花大。這是因為有四季的綠色相擁相護么?

  同牡丹一樣華貴雍容,花朵卻比牡丹小。這是因為不要富貴而只求尊貴么?

  可以登上雅苑和高朋並肩而坐,更不忘走進尋常百姓的庭院陽台拉拉家常。

  成群結隊而來的,則是為了堅守長街短巷,始終要表達一種與生懼來的民間情懷。

  火腿——金華吟十二

  一隻琵琶在半空盤旋了三圈,終於降落在八婺大地。

  ——是不是飛天女神一不小心失了手?

  可女神的失手卻是人間的幸運。

  最幸運的當然是那雙最先接過琵琶的手。

  這一接,雙手就變得無比的靈巧——

  能把毫無滋味的豬腿加工成有滋有味,而且色澤紅火。

  當然,形狀不能不酷似琵琶。

  琵琶一樣色香味俱全的豬腿從此就叫做——火腿。

  那用意不言而喻,人類首先需求的,是色香味俱全的食品。有了如此精美的食品,優美的樂曲也就能夠飛翔了千百個春秋。

  於是,這人間的火腿便隨飛天女神的琵琶,一同起飛,飛遍天涯海角……

  商城貨郎擔——義烏吟

  笠帽。扁擔。籮筐。

  一肩挑起太陽和月亮。

  撥浪鼓咯咚一搖,搖醒了大街小巷四通八達;

  “雞毛換糖咯——”悠長的喊聲,牽引出千古泥石路上多少個春夏秋冬……

  ——我,如今流連的是現代國際商貿城呀,

  怎麼一轉眼還能相遇一副古老的貨郎擔?

  小時候,我曾緊緊追隨他的身後,媽媽囑我手拿一把雞毛,在苦日子裡換來幾口香甜……

  這會兒,我將他喊住,他一駐足卻聳立起一尊永遠的塑像。

  我知道他有滿腹的生意經,在此何不請教他一番,他卻不慌不忙扯起毛巾擦着一臉汗水。

  我揣想,這汗水裡一定有什麼奧秘。

  可我等了半天,他並不開口,只是淡淡一笑用手向前一指。

  我抬頭,只看見——

  一條條馬路上,大車小車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總是在追趕什麼;

  一個個交易區門口,黃皮膚黑皮膚白皮膚熙熙攘攘,進進出出總是在堅守什麼……

  方岩拜胡公——永康吟

  雙手合十,以我的真摯崇敬向您深深一拜……

  只因您的塑像被岩峰和歲月高高托舉,走近您也就並不容易——

  我得氣喘吁吁緩緩登上陡峻的百步石階,方能進得高高在上的古老天門,通過長長窄窄的卵石天街,而後遠遠的才見香煙瀰漫,燈火燦爛,蜂擁而至忙着焚香膜拜和叩頭祈求的人們……

  明知走近您並不容易,可人們依然源源不斷向您走來,以致走成悠悠千百個春秋。

  如今,大多人已是有所求而來。也許,只有我才不斷地追問着自己——

  我究竟為何而來?

  是為了敬仰您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歷史,還是因為我對於現實有着太多的傾訴?

  花溪往來——磐安吟

  花溪向我們走來,我們向花溪走去。

  來來往往,別有一番情趣。

  花流一溪。一溪流花。

  花溪以其兩岸層巒疊嶂鳥語花香,以其溪底千米赭色砥石推動嘩嘩花流迎接我們;

  以其一望無際鬱鬱蔥蔥的生機和鋪天蓋地的綠色迎接我們……

  而我們,則以城鎮的喧囂和煙塵迎接花溪;以白色垃圾和黑色污水迎接花溪……

  於是,人流,車隊;車隊,人流——

  夜以繼日地來來往往;

  絡繹不絕地往往來來……

  原始生態要走進現代生活;

  現代生活要回歸原始生態……

  花溪和我們就這樣碰撞在21世紀之初,

  歲月尷尬而無奈。

  鄭氏義門——浦江吟

  其實,這座院落的大門並無特異之處。就連院落建築本身,也並無多少誘人之處。

  支撐整個門第三百多個春秋的,全憑石柱上的這副楹聯——

  三朝旌表恩榮第

  九世同居孝義家

  三千餘口之家。六百年之滄桑。九世之同吃同居。始於南宋,歷經元朝,衰於明代……

  一座院落冷落成一種記憶,

  一部中國古代家庭的歷史,也便只能是孤本!

  殊不知,天下吃飯之鍋自有其鑄造的原理,一隻大鍋再大也比不上一萬隻小碗更大。

  可對這樣的孤本,是經驗還是教訓,能有多少人曾經關注?

  吃大鍋飯的陰魂總是難散,以至於形形色色的大鍋何其繁多……

  ——直到今天,我才從百裡外趕來,說不清是為了什麼,可無論如何也已屬於一種前行的腳步。

  郭洞——武義吟一

  山環如郭,幽深如洞。

  村前砌洞門以成水口,建木橋於溪流以聚氣藏風。

  從此,洞內洞外,兩個世界。

  進了洞門,處處古色古香——

  細密光滑的卵石古路。

  粉牆黛瓦的古老宅院。

  村后的龍山滿目蓊蓊鬱郁參天古樹依舊。

  屋頂的炊煙裊裊升起依舊。

  春米的水碓隆隆轉動依舊。

  祠堂廟宇樑上的燕窩依舊……

  一種亘古的姿態。凝住了時間。定格了空間。物化了畫面。

  於是,遊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面對這裡的古色古香,無不驚嘆與傾聽。

  誰曾想,一切的古老,居然都是新生?

  明招寺——武義吟二

  緩緩推開一座粉牆黛瓦的院落大門,漸漸打開了一部深厚的“浙東學術”典籍……

  夕陽里的幽幽讀書聲,究竟是在傳達憂愁,還是展示欣慰?

  一位位青巾長袍的經師走出一頁頁古書的800多個春秋。

  我連忙上前三跪九叩。我想在這裡學一些經世致用的學問以便過個好日子。

  “別,別……”經師們幾乎異口同聲連連搖手相拒。

  “這裡是我們的日子。你的日子在門外。”

  “你得從你的日子裡學會過你的日子。”

  他們既然不肯收留我,我便想帶走他們的典籍以便自學成才。

  “所有我們過日子的文字記錄,最多只能給你開啟一點思路。”

  ……

  我無奈,不得不跨出幽深的大門。回頭一望——

  明招山正在以清秀而富有的一橫峰巒默默目送着我。

  地下長河——蘭溪吟一

  原本是平平常常的草木青山,只因發現了六個幽暗的岩洞,就被稱為六洞山。

  往幽暗深處走去,便是長長的好奇:竟有幽暗的河水向我緩緩流來,竟有幽暗的小舟輕輕劃過我身邊……

  於是不止一次來到這裡,不止一次乘小舟深入岩洞的幽暗神秘。

  世人多畏懼幽暗,以為幽暗就是神妙莫測,就是絕望無奈。其實,神妙莫測才有種種可能,一切希望無不來自絕望無奈。我堅信大凡幽暗神秘都有根底。我就無法不去探尋這地下長河的千古源頭。

  有所堅持終有所得。我不止一次的探尋,幽暗似乎透出了亮光,奧秘似乎漸漸揭開。一個結論也便隨之萌生——

  別以為只有地上才有河流,也別以為凡是河流都是看得見的!

  然而,幽暗中的奧妙畢竟深不可測。一種真相在大白之前往往會有種種發現。這地下長河的千古源頭究竟在哪裡?

  長河不語,顧自幽暗着悠悠流去……

  我的探索未曾止步,我的發現就不可能結束。

  當然,這會兒我所能做到的,只是憑藉一星半點忽隱忽現的光亮,並且儘力睜大自己的雙眼……

  李漁芥子園——蘭溪吟二

  一輛輛轎車緩緩向你的故鄉駛來: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

  車門開了,當地父母官率先將你慢慢扶下車來,隨之各級大官小官紛紛蜂擁上前……

  白色圍牆。黑漆大門。又是花籃成行,又是禮儀小姐列隊。

  先是請你漫步庭院:綠樹石徑。紅柱迴廊。碧池游魚。鳥語花香……

  ——雖古意不足,卻幽雅有餘。

  隨之請你坐下休息,讓你坐成一尊塑像……

  然後,引領人們走進三間展廳,去閱讀你曲曲折折的生命歷程:蘭溪,杭州,南京……

  只因科場失敗而不得不在家種田;

  只因種田歉收而不得不外出謀生;

  只因是這種謀生方式而令人不齒直至被逐出宗族;

  也只因是這種謀生方式而名聲大振了,又將你和你的這種謀生方式一塊被堂堂正正請回故鄉……

  ——如今,你的生命雖已消失了數百年,可你的故鄉卻不能不為你新建一座“芥子園”。

  諸葛八卦村——蘭溪吟三

  我從21世紀的中國新農村走來,想不到還能走進一種千古傳統的聚居方式——

  以陰陽魚圖水池為圓心。庭院成群,錯落有致;屋宇井巷,八方呼應。

  由八條弄堂向外輻射而成內八卦;由八座小山環抱而成外八卦。

  八卦的村莊。村莊的八卦。

  宗祠全是粉牆黛瓦,民居全是黛瓦粉牆……

  我不能不驚嘆——

  一家一戶黛瓦粉牆不難,整個村莊全是粉牆黛瓦談何容易?

  一代人黛瓦粉牆不難,幾代人黛瓦粉牆不難,幾十代人依然粉牆黛瓦談何容易?

  沒有人能告訴我確切的答案。

  可我堅信一點——

  我已確確實實走進了我們民族的生存圖騰。

  石洞之門——東陽吟一

  只見一塊三五米高的立地巨崖,及其上方篆刻的“石洞之門”四字。

  此外,就是崖下山澗流水涓涓,紫陽山的荒草雜木在秋風中蕭瑟……

  ——人們卻依然把這裡叫做“石洞”。

  此外,就是山雀孤寂的悲鳴,就是殘垣碎瓦的沉默。即使新建了一座小院子權作開創當地書院教育的紀念,卻無法再聞書聲琅琅;即使豎立起一座銅像作為大師們曾經光臨的象徵,卻無法再聞兩種學派辯論的聲音。

  ——人們卻依然把這裡叫做“書院”。

  “石洞書院”遠離我們隱身古籍已經八百多年,可為何它的名聲依然不朽?

  一次次徘徊卻無法走回一頁頁歷史,一遍遍尋覓,答案只是一個個問號——

  巨崖為何不被歲月所毀?

  是因“石洞之門”,

  還是崖下涓涓山澗奔涌成長長的東陽江水流?

  還是崖后挺拔的紫陽山綿延成高高的大盤山脈?

  一條山徑從這裡出發,究竟逶迤多遠?……

  木雕——東陽吟二

  雕花的門窗,雕花的床面,雕花的桌椅,乃至雕花的箱櫃……

  千家萬戶東陽人無不講究精彩。

  未經雕琢的,木頭還是木頭,一經雕琢了,木頭不再是木頭;

  就像一個人成為一個人,少不了幾番風雨,幾度春秋。

  誰在創造奇迹?

  就問東陽人的一雙妙手。

  該留下的留下,該屏棄的屏棄,只因為生活不能全盤照收。

  雕琢的是一個個日子,精彩的是長長的歲月。

  東陽人自有東陽人的脾氣——

  家鄉既是“歌山畫水”,就不能不從美化家庭着手。

  橫店影視城——東陽吟三

  踩着長長的卵石小路,便已走進熙熙攘攘晚清市井的日子。

  日子越是古老,就會越是新鮮。有人寧願花錢也要看個究竟,而且無不高高興興。

  躋身喧囂的宋城,便是清明上河圖中人。

  有人駐足詫異:人間悲歡離合的故事,比真實還要真實,居然也可學會表演。

  而我躑躅於秦王宮巨牆之下,身子就被抑壓得渺小無比;

  頭顱雖在,思想卻被窒息。

  人類難得看見自己的生存狀態,只因一生總是走不出深重的歷史王國。

  一步,一步,我的叩問難以阻止——

  柴米油鹽是我的日子;

  喜怒哀樂是我的情節;

  現實生活既已如此繁雜瑣屑,為何還要重演那麼多的往事?

  花園風姿——東陽吟四

  花園——

  一個村名美麗了千百年,卻也痛苦了千百年:幾座匍匐的黃土荒坡,幾十間匍匐的泥牆老屋,所有的村民匍匐於農田刨食、池塘捕魚,天天面朝黃土背朝天怎奈還是填不飽饑渴的日子……

  一切變化,萌發於對自身匍匐姿態深切痛苦的感覺。

  便有人猛地挺起脊樑站立起來。在人們只是呻吟痛苦之際,此人便最先挺起脊樑站立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振臂一呼,奮力一跳。一村人終於不再呻吟,緊跟着站立起來,緊跟着跳出農田,又是辦工廠,又是興商貿……

  這一跳,居然綠林鮮花碩果稻浪覆蓋了黃土荒坡,居然高樓大廈別墅群落取代了泥牆老屋。

  就是這一跳,一村人世世代代的窮苦命運從此擺脫殆盡。

  這一站,居然讓花園人發現:其實自己就是主宰命運的上帝。自己的命運得靠自己去改變!

  就是這一站,農民從此巍巍然頂天立地,徹底改變了祖祖輩輩匍匐中求生的卑微姿態。

  只是這個最先站立起來的人眼光從不只是盯着自己,此人所關注的依然是匍匐着的農民和村莊。他不能不再次振臂一呼——

  僅僅一個村莊的花園算不上真正美麗的花園!

  於是,他和他的村民人人伸開兩臂,一種巨人般何等雄偉壯麗的姿態:把四周的村莊往自己懷裡一抱——

  就是這一抱,四周的村莊便全都如同花園村一樣開始美麗——

  村莊就是大花園;花園就是大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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