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_3598字

　　顧水雲第一次騎車就和人撞了。　

　　那是她初中開學的第一天，她騎着嶄新的天藍色小車，好奇的東張西望，她發現騎在車上可以仰視很多以前需要仰視的東西，頓時覺得人也一下子長高了不少。她抬頭看看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天空是純凈的藍色，飄着，大朵大朵潔白的雲，那藍色因為雲的潔白顯得更藍了，雲朵也因為藍天的襯托而愈加潔白。 水雲望着天空出了神，也許因為自己名字中有個“雲”的緣故，她自小就對雲有一種偏愛，此時，她不禁陶醉了，居然忘了自己是騎着自行車置身於熙來攘往的馬路上。　

　　水雲就這樣怡然自得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沒有留意從身邊的一個路口飛馳過來的一輛自行車，更沒有聽到急促的鈴聲，直到兩車撞在一起，水雲狠狠的摔在地上，她才回過神來。她驚恐的瞪大眼睛，恍惚中聽到有個人焦急的對她說著什麼，一雙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這時她似乎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便嚶嚶的哭了起來。哭着哭着，聽到旁邊似乎有個人也在抽泣，她抬起頭，看見撞她（或者說被她撞）的人是個小男孩，他害怕的看着水雲，長長的睫毛上掛着淚珠，不知道為什麼，水雲看到這個男孩的樣子突然很想笑。她拽了拽他的衣角：“別哭了，咱們走吧。”男孩抽噎着說：“你，你摔得疼，疼不疼啊？”　

　　水雲咧開嘴笑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低頭拍打着身上的塵土，男孩看着她掛着淚珠的笑，也跟着笑起來。兩個人合力扶起地上的自行車，男孩有騎上了車，但是水雲再也不敢騎了。男孩騎了一會，也停了下來，默默地跟着水雲一起走。水雲終於小聲的對男孩說：“我去二中，你......”沒想到，男孩十分興奮的說：“我也是去二中的。”他嘿嘿的笑了兩聲，有低下了頭。兩個人就這樣一直走到學校，誰也沒有再說話。　

　　到了新學校，水雲才發現相撞的那個男孩竟然和她是同班，叫范宇天，老師點到水雲的名字的時候，她看到范宇天很友好的沖她微笑，但是她卻低下了頭。　

　　那天下午，水雲在樓梯上又一次摔倒。她下樓的時候跑的急，一腳踩在自己散開的鞋帶上，一下子沖樓梯上滾了下來。正在下樓的宇天恰好看到了這一幕，他嚇得大喊：“救命”，老師聞聲趕來，把一臉血的水雲送到了衛生室。　

　　水雲摔得的確不輕，傷好后，她的一個門牙只剩下一半，。從此以後，她說話的聲音更小了, 笑的時候再也不咧開嘴了，同學們都叫她“小豁牙”而這個外號還是范宇天第一個叫的。第一次聽到時，水雲氣得哭了起來，她是個嬌氣的女生，很瘦弱，媽媽也非常寵愛她，沒有讓她做過任何事，她甚至連繫鞋帶都不會系。那天在樓梯上摔倒就是因為媽媽系的鞋帶鬆了，水雲在路上自己胡亂系了，就造成慘痛的後果。　

　　每次聽到同學們叫她“小豁牙”水雲都會哭的，宇天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水雲哭的時候他總是低着頭摳手指頭。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小豁牙這個外號居然奇迹般地絕跡了。宇天又開始規規矩矩地叫她的名字，但是每次水雲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他總要高聲喊：“顧水雲你的鞋帶開了”，但更多的時候是天宇在嚇唬他，她只是撅起小嘴，生氣的瞪他，隨後便紅了臉，低下眼皮，但似乎宇天更喜歡“作弄”她了。　

　　一天放學后，宇天發現水雲車棚里哭，她抽抽噎噎地說，她的鞋帶開了，自己系好后，走了兩步就又開了，怎麼辦呢？都不能回家了。宇天笑了，讓她把腳伸出來，水雲有些羞澀地伸出腳，宇天熟練地幫她系好鞋帶，一邊系一邊告訴她怎麼樣系才不容易開。水雲應着，細聲細氣地說謝謝。　

　　從那以後，他們放學總是一塊兒回家。沒有約定，兩個人一前一後從教室出來，在一前一後去車棚拿車，一路上並排騎着，行至人多處，水雲不敢騎，他們就一起推車走，然後在最初撞車的路口分別。路上，宇天喜歡講些有趣的事，水雲總是情不自禁地咧開嘴笑了，然後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又飛快地用手捂住嘴巴掩飾她那顆小豁牙，車子便搖晃起來，宇天大叫“小心啊”，結果自己的車子也跟着搖晃起來。　

　　初中畢業后，水雲考到了一間重點高中，當她在學校里看到宇天時吃了一驚宇天大大咧咧地笑着說：“沒想到吧，我也來了。”依宇天的成績是不可能考上這間中學的，但不管怎樣吃驚，遇到老同學還是很高興，他們依舊放學一塊回家，像以前一樣。　

　　這時的水雲更瘦了，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羞怯和愛哭的毛病一點也沒有改，她笑的時候依然會慌亂地用手掩住嘴巴，說話的聲音依然細聲細氣的。宇天坐在她後面，有事沒事總要拿問題來問她，水雲的成績很好，她總是溫柔地給他講解。那時好像永遠是晴天，天空藍得那麼純凈，飄着一朵潔白的雲。　

　　但是偶爾的一天，宇天發現班長陳晨在水雲身邊和她說什麼，宇天心裡忽然沒來由地難過起來。那天放學的路上，他變得格外沉默。後來，陳晨和水雲說話似乎成了習慣，下課時他們甚至一起吃冰淇淋，宇天坐在後面，看着他們的背影傷心得埋下了頭。　

　　 老師要分座位了，班裡是按成績來排座的，成績好的就有權利自己選擇位置。宇天的成績不好，所以就一直在後排坐着，但是這次他的成績出奇的好，名次竟然和水雲的相鄰，水雲選定了位置后，宇天立刻選擇了她同桌的位置。他走過去，又緊張又激動，一直低着頭，不敢看水雲一眼。直到水雲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抬起頭來，水雲微笑着望着他：“我們坐一起不好，你還是換一下位置吧。”宇天愣了，他慌張地收拾起還沒來的及放好的書本，坐到了水雲後面的位子上。　

　　 後來因為陳晨的原因，他們不再一塊兒回家了，有一次，宇天看到水雲坐在陳晨的自行車座上，快樂地盪着腿，他飛也似地逃走了，從此宇天變得更沉默了。　

　　 就這樣，他們度過了高中。拍畢業照的那天，宇天依然是站在水雲身後，那天也是個晴天，宇天抬頭，看着無邊無際的藍天，上面飄着潔白的雲朵，他看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水雲，她穿了件SNOOPY的寬鬆的黃色T恤，短短的男孩一樣的運動頭，還有她的小巧的耳朵，白得近乎透明，耳朵上陰約可見淡藍色的血管痕迹。宇天看着，眼淚就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從此就這樣分別了嗎？再也看不到她捂着嘴笑的樣子了，再也聽不她細聲細氣的說話聲了。宇天考上了大學，水雲去了德國。他想，那個從來沒有離開過家的柔弱的小人兒，一個人在那麼遙遠的地方，她該怎樣生活呢？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德國的水雲在網上看到了一段話：“如果沒有了雲/天空會不會覺得寂寞/如果沒有了天空/雲該到哪裡漂泊/沒有了你/我會覺得寂寞/沒有了我/你會感到失落嗎/只有誰能告訴我/天空和雲朵為什麼會分開……”水雲迫不及待地進入那個網站，是一個很精緻的論壇，掛着優美的文字，看到一眼斑竹的名字---范宇天。水雲愣在那裡，接着，她看到每一篇文章，所有的文字，都在訴說著一個叫水雲的女孩的故事，她哭了。宇天從十二歲說起，那時，第一次看見水雲哭泣，他便慌亂地同她一起哭;看見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從那時起他就想永遠陪着她，保護着這個笨笨的愛哭的女孩，讓她不再跌倒，於是經常嚇唬她說鞋帶開了，以此提醒她注意自己的鞋帶。他起的小豁牙的外號把她惹哭了，她急忙私下裡乞求同學們不要再這樣叫她了;他喜歡逗她笑，喜歡看他笑過之後又飛快地用手掩住嘴巴。為了和她同校，他央求老爸動用各種關係，將成績不好的他送進她所在的那間重點中學。喜歡她短短的男生一樣的運動頭，喜歡從後面看她小小的透明的耳朵，和那上面的耳洞，他曾偷偷買過一對水晶耳環，卻沒有勇氣送給她;喜歡問她問題時，享受她的呵氣吹動自己耳邊的頭髮，痒痒的感覺;拚命地努力學習，只是能和他坐在一起，但是她卻那麼恨心地拒絕了自己………直到分離，看着那片雲飄離，他才驀然覺得自己這片天空是如此空曠。　

　　沒有了雲，天空感到了寂寞，那些無以言說的想念，只能在這個虛擬的網絡世界里寄託了。水雲呆在電腦前，往事洶湧而來。 她想起兩個人第一次相撞時，他睫毛上晶瑩的淚珠依然閃亮着。實際上，那個名字一直在她心底，但他從來不知道，那時即使他“捉弄”她，她都是欣悅的，可是她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只能低下頭從他身邊默默的走開。當他要成為自己的同桌時，她是多麼激動啊，但是如果和他坐在一起就無法專心學習了，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水雲發現自己喜歡上他了吧，那是屬於她的天空，但是為了學習，她不能擁有，和班長陳在一起也是為了逃避宇天吧，但看到他傷心的樣子她比他還要傷心啊。這些，他都能夠明白嗎？　

　　 來到德國，她變得不再是那個羞澀的小女生了，她補了牙齒，學會了大聲說話和爽朗的笑。她望着鏡子里那顆完整無缺的牙，忽然想到自己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中文名字，也寫下了他的，想着那個靦腆而陽光的男孩，水雲終於明白，他是天空，她是雲朵，他們本該在一起的，但是她是一朵水做的雲，化成了雨離開了那片天空。寂寞於失落接踵而至，到最後也只能徒留傷悲了。水雲想着，深深地嘆了口氣，關掉電腦。夜裡，她又夢見了家鄉的藍天，上面飄着潔白的雲朵…那是永遠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