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豬肝湯的味道

　　入秋以後，天氣一日日的變涼，風也越來越清爽。媽媽家小院里的南瓜花從肆意開放到掛果、繼而成長，在時光的寸寸延伸里一天天豐滿起來。看着那些青的黃的、圓的長的南瓜乖寶寶般趴在地上，掛在牆上，南瓜豬肝湯的香味便從遙遠的記憶深處飄來，讓我想起故鄉和童年，想起記憶中最美好的味道。

　　我的家鄉在沂蒙山區，在我出生的那個年頭，雖然生活條件已經有了好轉，但仍然艱苦。記憶中，南瓜是許多人桌上的主食，不是因為南瓜的營養有多麼豐富，而是因為南瓜高產而且儲存時間長，可以從夏末一直吃到冬天，所以，蒸、燉、煎、炒，婆婆媳婦們將南瓜變成各種美食，經常擺在餐桌上。

　　豬肝在那時候可算是奢侈品，普通人家沒有什麼特殊情況是吃不到的。我們家經濟條件並不好，儘管媽媽將南瓜的做法翻出很多花樣，但清一色的素菜仍然提不起我的食慾，以至於小時候的我特別瘦弱，一些季節性的流行病毒都能找上我。

　　終於，我在6歲那年感染了當時的流行性肝炎病毒，原本緋紅的臉蛋變得臘黃，整天不想吃東西，連眼睛的白眼球都變成了黃色，爸爸媽媽心痛之餘，帶着我四處求醫。

　　痊癒后，醫生把食物宜忌都細細地說了一遍，提及多吃豬肝和南瓜對我有好處。於是，爸爸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又打電話向遠在上海當醫生的同學諮詢，同學向父親推薦了這款營養豐富的“滋補良方”—南瓜豬肝湯，還專門寫了一封信詳細介紹了這道湯的營養成分和做法。

　　那時候爸爸在鎮中學教書，同學在信里說，南瓜含有豐富的胡蘿蔔素和維生素C，豬肝含有蛋白質、維生素A和B族以及鈣、磷、鐵、鋅等礦物質，將南瓜和豬肝搭在一起做成美食，不僅能清熱去火、強身健體，還具有養肝、健脾、明目的功效，可謂是營養豐富的滋補佳品。

　　媽媽第一次做這道湯時神情很是緊張，她小心翼翼地把父親從鎮上買回的一小塊豬肝用清水泡到盆里，一遍遍清洗乾淨，再拿到菜板上切成片，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咋的，媽媽竟然忘記拿掉貼在豬肝上的苦膽，並且切碎了它，看着黃綠色的膽汁迸了出來，媽媽連說壞了壞了，急忙拿到水裡去沖，在認為沖洗乾淨之後，媽媽又精心挑選了一個黃橙橙的老南瓜，削皮去瓤，洗凈切塊，然後一起放到鍋里煮。我蹲在灶邊幫着添柴燒火，妹妹則站在一旁不時地吸吸鼻子，誇張地說著好香好香。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媽媽掀開了鍋蓋，一股濃濃的香味四散開來。我和妹妹歡呼着跑進屋裡去拿碗和勺子，讓媽媽幫我們盛上。媽媽給我的碗里盛了很多豬肝，而妹妹的碗里只有幾片，媽媽說讓我多吃，對身體有好處。

　　我和妹妹顧不上燙嘴，舀起湯吹一下就往嘴裡送。哇地一聲，我倆同時吐了出來，那湯是苦的，而且苦的要命。媽媽這才知道，膽汁的苦味是去不掉的。後來無論爸媽怎麼勸，我和妹妹再也不肯喝下半口。

　　因為不捨得扔掉，那鍋湯最終被爸爸媽媽勉強喝了。媽媽有些心疼錢，爸爸安慰她說：“第一次嘛，做不好也正常，有了教訓下次就能做好了。”

　　不久后爸爸又買來了豬肝，有了上次的教訓，媽媽更小心了，先把苦膽去掉，再按順序放鍋里煮。果然沒有了苦味，但味道也不是小孩子喜歡的，有一股怪怪的腥味，特別是煮好的豬肝，很硬，一點也不好吃，我和妹妹努力地喝過幾口湯之後，就再也不肯吃碗里的豬肝了。

　　一直到第三次，媽媽才嘗試着得到要領：豬肝要切薄片，放點醬油、料酒腌10分鐘，南瓜和薑片先下鍋里煮熟后再加入豬肝，出鍋前調入食鹽，這樣煲出的湯味道鮮美，豬肝肉質嫩香，至此，我們一家才真正品嘗出南瓜豬肝湯香濃的滋味。那個秋天，爸爸微薄的工資因為買豬肝所剩無幾，但我們家裡一直縈繞不散的，是南瓜豬肝湯濃濃的香味。

　　後來，我們全家搬到了城裡，本來有機會住樓房，我們也勸爸媽住樓房，但他們堅持住在平房裡，每年開春，媽媽都會在院子里沿着圍牆種上一圈南瓜秧苗，澆水施肥，細心照料。秋天南瓜成熟的時候，媽媽就會堡一鍋濃濃的南瓜豬肝湯，看着我們喝的香甜，她臉上的笑容也越甜。每當女婿們誇獎媽媽做的湯好喝的時候，媽媽就會講起當年的故事。其實不管做什麼，沒有失敗，哪有那麼容易就成功的呢。沒有當初的苦，也不會有今天的甜蜜幸福，工作如此，生活亦是。

　　現在生活條件好了，美食無處不在，南瓜豬肝湯已經成了普通人家的家常便飯，即使是在酒樓也經常能喝到，但怎麼都覺得不夠味。是啊，有些美食，只有家裡才能品嘗到，有些味道，只有添加了親情和愛當佐料才能熬制出。我知道，在我心裡，南瓜豬肝湯最好的味道一直停留在那個秋天，因為，那是爸媽用濃濃的愛熬制出來的味道。

　　作者：清水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