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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頭公牛

手機:M版  分類:寫物散文  編輯:得得9

  我是一頭公牛,現代的人類在4000米雪線下的崖壁上可以看到我真實的影像,那是上古時期,狩獵的人類用火紅的砂岩粉末泥漿塗抹的,我基本可以確認那就是我。雙劍合璧的利角、對天長嘯的頭顱、充滿野性的雙眼、粗筋暴露的脖頸、肥碩有力的臀大肌、四蹄咆哮的粗腿,以及放大數倍的堅挺高昂的生殖器,恢弘的崖壁造就我騰空之勢。那就是我,上古時期,最後一頭公牛。

  這是一個大時代的轉型期,是人類與我們族群共同的變革期。我和我的族群生活在雪山腳下的一片水草豐美的開闊地帶,我是這片土地的統治者,我的族群在我的統領下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雪山融水在山體的撕裂下形成眾多溪水,有水就有生命。人類和我們一樣,都需要逐水草而居,隨着人類的遷徙步伐的加大,我們曾經的家園一步步被人類蠶食,我們的同類族群一群一群的淪落為人類的口中食、身上衣,自然死亡已成為我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尤其是族群中的苟活者,已安然聽從人類的驅使,以換取一時的生命保全,這是歷史使然。我不想拱手稱臣,我和我眾多的妻子、兒女不想被奴役,在人類逼近的腳步聲中,當我年幼的牛犢喪生人類的亂石陣后,我做出了第一次遷徙的決定。我選擇了逃避打擊。

  我帶着剩下的妻子兒女蜿蜒向上,離開了世襲的祖居地,這是保全最後一群高貴的族群唯一的選擇,隨着人類的強大,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們同類的族群已經消失殆盡,我們只有捨棄水草豐美的家鄉,向不可知的遠方前進,才會有生的一線希望,雪線下有一個慢坡,我把它叫做希望之城,經過我深思熟慮,為了生存,為了生活,為了不被奴役,我們在希望之城定居下來,雖然少了人類的侵襲,但從此我們開始了動蕩不安的生活。

  希望之城的草地遠沒有家鄉的平整茂盛,尤其不能忍受的是氣候的詭異多變,每當春夏之交,希望之城就會變成天火之城,雷電交加的日子裡天火總會吐着火舌掃蕩整個慢坡,這是我最頭痛的事,每當下天火,我幼小的牛犢就會驚慌失措,一再失足於崖邊,痛惜一度襲上我心頭,捨棄家鄉對不對?選擇天火之城錯不錯?沒有現成的答案,我是牛首,我得拿主意。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不是問題困惑了我,而是關於家鄉與天火之城的選擇困惑着我,有時候可選項太多時,往往是考驗智慧的關鍵時刻,我的左半腦說,殺回去,那是我們的家鄉,那裡有我們需要的多汁的鮮草,我的右半腦說,對呀,你殺呀,你難道不知道石頭陣的厲害嗎?難道你不知道你是為什麼要到天火之城來的嗎?天火之城請你來了嗎?我陷入了僵局。

  寒冷的冬季,沒膝的積雪考驗着我的族群,飢餓寒冷裹挾着我們,當春天的陽光散落,春草露頭,我新一批的子孫降生,希望之城在春天過早的下起了天火,枯草被無辜的吞噬,我們在飢餓和恐慌中慌不擇路,回去,回家去,春天來了,家鄉的鮮草已可以隨風起舞了,回去,回家去,妻子兒女總可以吃頓飽飯,我忘記了狩獵人類的噢噢噢的狂喜,我忘記了亂石陣帶來的悲切。我只知道不殺回去,我們只有活活被餓死這一條路。

  我被飢餓與困境沖昏了頭腦,我帶領着族群老少踏上了返鄉之路,鮮草的清香越來越濃,我們終於回到了世居的開闊地,青草漫漫,隨風起舞,溪水歡歌,洗去我們跋涉的風塵,闊別一年的家鄉,我們回來了。

  喜悅之後,山洞裡閃爍的狩獵人類的眼光盯視着我們的一舉一動,從他們狡黠的目光中,我讀出了危險的信號,我必須要做出判斷了,留還是走再一次拷問着我,走,必須離開,家鄉再好,天留地留人不留啊。

  當我決定原路返回天火之城時,人類用牛角吹響了集結號,那牛角發出急促、沉悶的短調,周遭的人類從山洞、樹叢、草叢包剿而來,戰爭開始了。我帶領已成年的兒子們攔截人類的包剿,我的妻子帶領族群向希望之城開拔,這是一場近身肉搏,我的雙角抵觸一個又一個肉體,我的四蹄踩踏一個又一個侵襲者,我的身體橫掃一塊又一塊飛奔的石頭,我被小勝的喜悅激發著,我一直向前沖,我的雙眼已染滿了鮮血與殺氣,我樂於看到一批又一批的人類在我的橫掃中趴下,我錯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錯了,當我回頭看到我的兒子們被石頭陣淹沒,我的族群已遠遠的在雪線崖邊星星點點的布開,多批次趴下的人類並沒有追趕我,他們只想讓下一批次的人類迎接我的衝撞,我上當了,當人類的腳步已追趕上我的族群時,我後悔了,我的盲動已經把族群趕上了不歸路。

  我急速調整方向,向著雪山狂奔,狡黠的人類故伎重演,一批次又一批次的人類用趴下迎接我的速度,快一點再快一點,掉隊的小牛犢已經落入人類的包圍圈,時間在風中激蕩,我的族群已經到達懸崖的最邊緣,我呼喚妻子轉回頭迎接石頭與木棒的洗禮,妻子噙了淚,搖了搖她溫柔的尾巴,像一片樹葉般飛下了懸崖,我的族群是一支高貴的牛群,能自稱最後一群牛群的秘密就是勇敢與不畏生死,我可愛的小牛犢們,隨着他們母親的漂浮,一個接一個的騰挪跳躍,那是我眼中的最壯觀,就連我解救出的最最小的牛犢,也聽從他母親的召喚,一瘸一瘸的向著半空跳躍,他跳的優美而稚嫩,像春風裡的青草般輕盈,我的族群就這樣消逝了,永遠的消逝了,我的妻兒就這樣尊嚴的離去了,永遠的遠離了皮鞭、石塊、木棒的屈辱,我哞的一聲長嘯,那是為他們尊嚴的選擇的送行,我尊重他們的選擇。

  報仇的時候到了,我忍了悲切,向天火之城狂奔,人類已勝券在握,他們呼朋喚友,他們攜妻帶子來觀賞命運對我的審判,他們噢噢噢的狂喜之聲,灑滿我身後的腳印,天火之城正在熊熊燃燒,來吧,人類,見分曉的時刻就要來臨,我等待人類的集結,我已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我坦然釋然,我只想看看人類最後的表演。人類發揚着趕盡殺絕的傳統,他們想在我身上看到被征服的景象,那就讓我成全你們自大的心理吧,伴着人類噢噢噢的喜悅的狂歡,我發出哞哞哞的最後的吶喊,燃燒吧,自然之火,燃燒吧,天火之城,我鑽進衝天的火光之中,用天火點燃我全身的牛毛,我迅速點燃包剿我隊伍的退路,我成功了,我在天火中大笑,雙劍合璧的利角、對天長嘯的頭顱、充滿野性的雙眼、粗筋暴露的脖頸、肥碩有力的臀大肌、四蹄咆哮的粗腿,以及放大數倍的堅挺高昂的生殖器,騰空而起,迎接天火的洗禮。

  這一刻我的影像在人類的腦海中定格。

  現代的人類看到的崖壁畫,就是我在天火中洗禮的真實記錄,圍剿我的人類的部族已將天火之城叫做火牛山了,他們的部族起名火牛部,他們信奉火牛教,他們把我看做了神。

  其實,我只是,最後一頭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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