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睡了(連載之四)_1300字

小學的最後一天，結業典禮那天，我沒去學校，和朋友到公園去釣魚了，我想姨媽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儘管這樣，我還是去了。那天天氣怪好的，雖然是七月初，但一點也不熱。我花了點錢，買了個麵糰，捏了點，插魚鉤上，本來就打算釣幾條小金魚或者小鯉魚什麼的，可是張男她居然釣了條大花鯉，我似乎有點嫉妒，發瘋似的，買了十幾個麵糰，一直到傍晚，租漁具的大伯都要下班了，但我釣到的都是很小的魚，最後是張男把她的給了我。

　　張男說她是天才，我只是覺得很好笑，接了下句，“天生蠢材。”她沒有說什麼，然後是大段大段的沉默。一路上都很安靜，我不知道用詞什麼去形容，她在前，我在後，樹木不說話，沒有飛鳥，很長的街道，沒有行人，我看着地面，感覺好像在穿越時空。那時候的我倆都挺不開心的，因為成績的緣故，都有點自暴自棄。有時候我們總是不說話，就會掉眼淚，然後會白痴兮兮地去街中公園吃東西，我們還發誓要做一輩子的朋友，單純的季節，單純的小孩子。

　　張男的事情也和我差不多，童年奇迹般地相似，她媽和她爸離婚了，她爸一共和五個女人結過婚，她有一姐，特妖媚的小女人。她也是和姨媽住在一起，也遠離家鄉，也不曉得原來生活在哪個城市，有時候我覺得她就是我，在我失魂落魄的時候，她總會說，什麼都會過去的。就像我在看到自己倉皇的時候，會對自己說，沒什麼。

　　我和她就認識了一年多，是在我轉到這所小學以後的事了。剛開始我挺不喜歡她的，那時候她挺流氓的。是第一年的暑假吧，我去她家過的，那是很大很漂亮的房子，她穿着背心拖鞋站在門外等我，頭髮也很亂，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個畫面一直都印在我的腦子裡。她的房間很大，有一張很大的床，我在感嘆的時候，她說，床這麼大，以後好“辦事”啊。呃，我想她是沒救了。房間里還有很多的窗戶，很漂亮的窗帘，她沒有桌子，很多雜誌、紙頭、筆、水杯就被隨意地放在地上，我才知道她在畫畫，風格很流暢很乾凈的感覺。她告訴我，她媽媽是個美術老師。

　　那個暑假實在是快樂，因為發育得晚，我倆就赤膊。她很瘦，我可以看到她的脊柱，她的肋骨，看她就像在看骷髏標本。有幾天停電了，她就放了一浴缸的冷水，我倆就想醬菜一樣泡在裡面。上街，她還會當著很多人的面稱呼我老婆，“老婆，你穿這個不錯”“老婆，你買得太多了”“老婆，去哪吃飯？”“老婆，我們什麼時候要小孩？”，她有時候總是很天真，天真得讓我傷心。

　　那天，天亮之前，我睡不着，想到屋頂去透透風。天很藍，在過一會兒天就亮了，眼前是一級一級的台階。然後我看到，張男蹲在那，她穿着背心、很舊很髒的牛仔褲、拖鞋，目光朝着太陽將要升起的地方，她在抽煙，皺着的眉頭，那個曾一度讓我討厭的張男回來了。她的腳邊有幾個啤酒罐子，東倒西歪。她的頭髮很濕，可能剛洗過頭，很短的頭髮，向下滴着水，一直滴到衣服上。突然我喉嚨很堵，因為我看到她的眼睛很紅，我想她一定哭了，然後我坐在台階上。天亮，看到張男回房間，然後倒在床上，睡去了。

　　我想那個暑假再也不會回來，之後，姨媽帶我離開了那個城市，我要回家，回那個城市去讀中學。那天張男來送我，她說，難過的時候要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