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別

　　1978年春夏之交，爸爸突然接到了遼寧省圖書館的調令，結束了長達10個年頭的“五.七”戰士生涯，由昭盟赤峰縣回到了瀋陽。

　　這次爸爸回原單位工作，自是一件令全家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大喜事。而根據“五.七”戰士回城的相關規定，爸媽又只能帶着還在念書的妹妹回沈，已經參加工作的我和二哥，儘管一直隨父母生活，也只能繼續留在那裡了。日後是否能夠回沈與爸媽團聚，當時誰也說不清楚。

　　爸媽回沈之前，省圖書館去了一輛解放卡車，專門負責拉運傢具和雜物。那幾年家裡一直很困難，哪裡有什麼像樣的傢具呀。印象中只有爸爸在東方紅中學任校長時請木匠打的一對水曲柳大黃木箱，爸爸又託人從縣物資局批了0.3立方米的水曲柳木方指標，準備回沈后打幾件傢具。我參加工作后曾花了17元錢買了一張褐色三屜桌，平時看書寫材料是離不開的，也讓爸爸一起帶回瀋陽。即便如此，看看這個家也還是寒酸了些。由於卡車還有很多空閑的地方，爸爸最後將院里的一小垛紅磚也裝車讓司機拉了回去，想着萬一住平房可以養雞的話，還可以蓋個雞窩什麼的。

　　爸媽回瀋陽的那天，我和哥哥去火車站送行，這是我印象中經歷過的最為揪心的送別，那難捨難分有如生死別離，猶是銘心刻骨，每每想起仍是歷歷在目。

　　陪着爸媽和妹妹上車后，剛好座位都是靠在一個窗口上的，安置妥當，我和哥哥在爸媽的催促下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車廂。待爸爸拉開了車窗，我和哥哥又在窗外與爸媽隔窗相視，大家都揣着複雜而又難捨的心情，一時間竟然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要說；原本難捨難分，卻又感受着時間的煎熬。媽媽不忍心看我們，把臉轉了過去，開始用手絹擦着眼淚。是呀，我能感覺到爸媽的心情，一晃十年了，十年前插隊時是一家六口，可以說是同甘苦共患難，溝溝坎坎走了過來，終於盼來了回城之日，可卻要扔下幾口，誰的心情會好受呢。

　　這時媽媽突然轉過身來，從車窗伸出右手，偷偷塞給我一張折成幾折的5元錢，哽咽着說：“爸媽先回去了，你倆知道自己照顧自己，別涼一頓熱一頓的，什麼事都將就，會坐病的。”爸爸坐在媽媽對面，看到這情景，虎着臉一句話也沒說。看着媽媽難過的樣子，我把那5元錢順着窗口又扔在了小桌板上，我怎能要媽媽這5元錢呢，我知道媽媽借舅舅家的300元錢一直沒有還上，媽手裡也不會有幾個5元錢的。當媽媽再次把錢扔給我時，列車的汽笛嗚嗚的拉響了，我忍着淚水撿起那5元錢執拗的又扔回了車廂，媽媽再次轉過了臉去。我知道，她已是不忍面對了。

　　汽笛響過，列車緩緩啟動了，這時的媽媽突然急轉身來，不停揮動着手臂，喊着我們的名字，向我和哥哥泣別著。然而，儘管近在咫尺，呈現在我眼前的爸媽已是模模糊糊的輪廓，臉龐再也看不清楚，因為我的眼中已是滿滿的淚水。望着漸行漸遠的列車，爸媽似乎應該看不到我們了。這時的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那死死關閉着的情感閘門徹底崩塌了。我蹲在地上，渾身顫抖，已然泣不成聲；似乎是替我的爸媽，替我的兄妹將積鬱在心底的這十年的苦悶，十年的委屈，和着這一朝的驚喜，都在這一瞬間潑灑而出。

　　兩年後，我和哥哥先後回到了爸媽身邊。

　　（秋實於2014年4月1日寫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