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陰蒙陰

　　去年秋天我去了蒙山。蒙山，蒙陰，在我去這個美麗的地方之前我只知道有個沂蒙山紅色老區，我並不知道沂蒙山地區有個蒙陰縣。也不知道蒙山就是沂蒙山，而整個紅色老區就是指的蒙陰地區。與我同師的一位小師妹就在蒙陰縣，從前我一直以為她在臨沂，不知道蒙陰是屬臨沂的。這該為自己多年的地域之盲倍感愧疚。

　　小師妹在蒙陰縣醫院上班，她這幾年一再邀請老師去蒙陰玩。老師一貫足下懶，還有根本不知道蒙陰那個地方有多美。國慶長假之時在小師妹的熱情邀請下，我陪老師走蒙陰。老師受雇的公司老闆專門派來一輛車和一個司機開車陪我們旅行。

　　小車一下高速我們就被蒙陰縣城的特殊景色給迷住了。說特殊，是因為它比平原像山區，比山區近平原。城內似乎平坦，但路是彎曲波谷的，山退在城市的周圍，像一圈天然的城牆似遠又近的護衛着這個小城，使小城看似溫馨、安逸。

　　小師妹燕子和她的老公早已等在下高速的路口了，由於路上耽擱，時間已經過午了。不容多寒暄，他們要帶我們去吃午飯，首先是吃蒙陰有名的“光棍雞”。一直不知道“光棍雞”是怎麼個做法？

　　來到飯店才知道，就是普通雞，做法也屬普通，但味道卻是無比的美。席間小師妹介紹了“光棍雞”的由來，就是開店的老闆的弟兄幾個從前都窮的連媳婦也娶不上，自從開了飯店，做特色炒雞而發了財，他們沒有忘記自己過去的身份，把這個特色風味叫成了“光棍雞”。菜的名字不雅，但味道真的是很好吃，並且實惠，他們賣的是整個的雞，上秤稱好斤兩，是多少就多少，讓你吃的絕對是全須全尾。到蒙陰的這第一頓飯就讓我對蒙陰人的實在產生了好感。

　　接下來還有更好印象的是岱崮一游，岱崮是燕子的娘家。她的父母早都知道她的老師要來，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午飯後一行兩台車，一路向岱崮進發。一路上崗下坡，左拐右盤，一路進眼的美景，燕子一一介紹不停，我和老師也興奮的看、聽不夠：樹木琛綠，遠山罩嵐，雲夢湖霧靄繚繞……

　　燕子家小院不大，但裝滿了山區人家的生活。我也是出生於小山區，但這裡的生活場景卻是讓我感到格外新鮮的。小小的四合院，東屋是廚房，西屋即做倉房又是燕子父親的草藥作坊。燕子的父親也是老中醫。常常在山上碰到草藥就採回來陰乾在倉房裡，留待自做中草藥。

　　燕子的父親非常質樸，酡紅的臉膛帶着溫厚的笑意，粗糙的雙手裡似乎總有活計可做，不停的忙活着，60幾歲的老人卻動作極其靈敏，言語詼諧，總是一開口就惹人笑。這位父親在做中醫、種自家的田和果園外還要給全村的田園澆水。澆水的井是自己打的，所有的水路管道都是自己起早貪晚挖溝安裝的。要知道那些管道是要經過很多溝坎、上坡和下坡的。而這樣無暇的忙碌中他還要擠出空閑想進修中醫……

　　院子的南牆根是一溜長毛兔的鐵籠子，裡面裝滿了燕子母親的勤勞。這位母親也只能用質樸二字來形容了，我實在找不出描述她的更貼切的詞句。也是一張紅黑的臉，一雙手被我抓起的時候像兩把鋸子那麼剌手。像她的老伴一樣，沒有多少話語，但卻滿臉掛着真誠而溫厚的笑意。母親在正常的忙着種地、侍弄果樹、做主婦外還要每天做一個水豆腐，壓幾十斤麵條，再餵養兔子，每年只是兔毛的收入也有七八千塊錢。她的一天勞作，恐怕能抵得上我一生的。這樣的女人是值得敬仰的。

　　他們夫妻讓我領略了老區人的那種堅韌與質樸的精神。他們的生存是需要韌性的，就像他們的主食煎餅一樣。

　　我們進院一會，這位父親就領着我們順他家的屋後上山了，他說他的柿子樹上還有幾個柿子呢，要摘給我們吃。他一個勁說我們來晚了，桃子已經沒有了，很多果都沒了。我們隨他們父女登上山坡，父親已經麻利地攀上了柿子樹，樹上真有好多熟透的紅柿子，都是圓形的，已經紅得透明，我已經饞得要流口水了，我是最喜歡吃柿子的。那柿子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就摔得無影了，心疼得我沒法。劉老師和燕子都說剛喝完茶水是不能吃柿子的，容易患結石。可是我忍不住，連吃了兩個，剩下一個也捨不得放到筒里，一直拎在手上，直到我們繼續上到崮頂，再從崮頂下來的路上還是把它吃了。結果晚飯時真的就有點感覺到胃脹，羊肉大餐沒有吃好。

　　這裡的飯店吃羊肉也是論斤賣，要多少斤就給燉多少斤，這種實在是我走南闖北沒見過的。用我們小司機的話說，在我們這邊的飯店要是吃雞，一碗雞肉里可能能吃到兩個雞頭，卻只能見到一個雞腿。我們每頓飯都會說，蒙陰人真好。不光是飯做得好吃還有厚道。燕子說，蒙陰人就是會吃，有些外來的連鎖快餐店在蒙陰都開不成，就是因為蒙陰自己的小吃太豐富好吃了。

　　我想，蒙陰人苦了那麼些年，窮了那麼些年，不應該有個方式照顧一下自己的生活嗎？在全世界都不記得他們的時候，他們總得有個辦法記得住自己吧？

　　蒙陰的第二天，燕子又約上幾個親友領我們去了著名的孟良崮。

　　從前聽許多人說過旅遊孟良崮，知道孟良崮戰役打得很苦。但我並沒有什麼感覺。親臨戰地，真的就會感觸入骨。戰爭，給蒙陰給孟良崮寫下無盡的故事。六姐妹支前的故事。紅嫂用乳汁救活了小戰士的故事。婦女們用肩頭用門板當橋站在冰冷的河裡硬是托起幾萬大軍度過沂河的故事。一個女子抱雞出嫁，直到五幾年聽到丈夫犧牲，從未與其見過面的故事……其實這哪裡是故事，本來就是真人真事啊。

　　當我感觸於歷史曾經把沂蒙人推到那種嚴酷的擔當的高度時，我流下了感動的淚水。沂蒙的戰爭是人民的戰爭，更是婦女的戰爭，她們在這場戰役中付出的代價是無法估量的。陳毅有一段話說：“我陳毅即使躺在棺材里也忘不了山東人民對我們的支援。”其實確切說，應該是蒙陰人民。劉老師提起這事時說，他在一次會上遇到一位曾經參加過孟良崮戰役的老兵，這位老兵說，在我有生之年的最大一個心愿就是到蒙陰看看，看看那些婦女們。老英雄說那場戰爭蒙陰婦女做出的犧牲太大了……

　　面對全蒙陰人民、全蒙陰婦女們參與的戰爭，那張靈甫怎能不敗？

　　在去孟良崮的路上，看到許多標語牌，寫了什麼我忘了，都是將領的語錄，大概的意思就是戰爭的勝利離不開人民的支持等等。我說，為什麼沒有一句：“沂蒙人民萬歲”的字牌？燕子說，這都是自己豎的牌子，怎能喊自己萬歲呢？雖是一句輕鬆的回答，但我又一次感受到的是蒙陰人品行的質樸。

　　來蒙陰前我有點顧慮，因為與小師妹燕子沒有見過面，也沒有任何聯繫，這次也以為只是陪老師來玩玩。可是與這位師妹的接觸，讓我的心裡很踏實，她和她的家人的熱情、真誠，都讓我感到特別親切。

　　今年的春天，正是蒙陰到處盛開桃花的季節，師妹又一次邀請老師和我去看桃花，正好有車相隨，我和老師就又來到了蒙陰。

　　這次的感覺比去年的秋天還好。仍然受到燕子家人的熱情接待。

　　看桃花必須去岱崮，岱崮鎮已經被評為中國最美鄉鎮之一了。岱崮的地貌已申遺為世界第五大特殊地貌之一。我們還沒到燕子家就先參觀的“岱崮地貌紀念館”。岱崮的山，很美，每個戴崮的山都是層層疊疊的有圈狀的鹽酸石片裸露出來，雖然石頭多於樹木，但只要有土的地方就有桃樹花開，一條一塊的桃花就那麼隨意的開着，不像某些地區專為觀賞旅遊打品牌而刻意種植萬畝桃花或萬畝梨花。多美的東西太純粹了就太單調了，不自然了。而蒙陰人種桃花就像在個人家的自留田裡種的白菜蘿蔔那麼隨性自然，沒有桃樹的地方有白色的石頭和其他的草木映襯。他們是靠桃子生存的，所有的收入都在山上，所以珍惜寸土寸田，有土的地方，不管多大都栽上桃樹，有的地方只能栽一兩棵，就一兩棵也行，只要開花就會結果的。看的出來蒙陰人是尊重自然的，他們不隨意更改、人造土地。

　　我們是坐在車裡看桃花的，因為要去煙庄需要走許多山路。現在的山路也都是柏油化了，寬闊，平坦。爬崗下坡，只要一抬眼就能與粉紅相遇，車上了坡，我們就望着坡底的粉色；車下了坡，我們就仰視坡頂的粉色。連司機都一路驚呼，他說他從沒遇到過這樣美的路，沒有遇到在這樣美的路上一邊開車一邊觀看漫山遍野的桃花。我們就警告他只允許看車前的，不要看兩邊的。小司機歡快的雙肩亂抖，不大聽話。

　　這次我們去了煙庄，參觀了“六姐妹紀念館”。聽說六姐妹當中只剩下一人了，其他都已去世。我們沒有去拜訪這唯一的老人，是覺得沒資格。也知道這幾位姐妹在後來的被想起的年月里，再一次被推向了政治的高度和文化的高度，她們屢屢被採訪，被請出去演講等等，一樣的話一年不知要講上多少遍，讓戰爭留給她們的悲傷一遍一遍的複習展現。給作家提供素材，給後代以紅色教育。卻不知道她們的傷口是不是一次次被撕開流血？

　　煙庄同樣很美。這裡不光自然風光美，還美在這裡有六姐妹們充滿豪氣的故事。這裡的房子和岱崮一樣都是隨山而建，鱗次櫛比，所有的房子都是刷着白灰的牆，與山上山下的桃花、綠樹相映成畫。據說，這裡的村民實實在在沾了六姐妹的光，為了對得起全國觀眾，把許多危房都改建整修了，並且是公家出資。煙庄應該為有六姐妹而自豪。六姐妹也會為自己的價值又一次的體現而欣慰吧。

　　煙庄，蒙陰，這是應該記在所有中國人血液里的名字。我還想去蒙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