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樟溪

　　吉埠中學坐落在平江的東岸，旁邊就是公社政府。河西岸的人去對岸趕集上學，都要乘渡船，每年春天漲水，河裡都會發生沉船事故，都要死人。公社於是在河西岸的樟溪建了一所附中，我們這邊幾個大隊的人便都在樟溪讀初中了。

　　一

　　一九七九年秋天，我來到樟溪附中讀初中。

　　我們村離樟溪大約十里，所以我們必須住校。記得我們剛去時，學校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學生宿舍，大家就暫時借住在一戶農家的樓上。七八十人擠在三間房裡，用水洗漱都十分不便。然而大家剛來一個新環境，第一次離家住宿，都很興奮，簡陋的條件一點也沒影響大家快樂的心情。當時有一位家境較好的同學，帶有一支牙膏，牌子是“農豐”，他便大聲招呼：“快來呀，‘能分’牙膏，能分給大家用的。”於是大家紛紛前來分一點。當年我們一般家庭都用不起牙膏，那次是我第一次用牙膏。

　　在那戶農家住了幾天後，我們就搬到了學校宿舍。一個班二十多人住一間，學校用磚沿牆砌兩條短牆，然後架上一溜床板，我們就在上面鋪上各自的席子。學校要求兩人共睡一張席子，否則不夠位子。我們便各邀要好的同學倆倆同睡一床被子，於是被窩裡便經常上演着那個年紀調皮的故事。只要宿舍里講了帶葷的笑話，便在被窩裡伸手去摸對方的下身。

　　那時，我們每人都帶有一個小木箱，以盛放各自的東西。於是每個宿舍里便都整齊地擺放着幾排小木箱，每周還要檢查衛生，看是否乾淨整齊呢。我的箱子是四姐讀書用過的，很結實，從那以後我一直帶着它，從讀書到工作，都沒丟，直到今天，它還躺在我家陽台上。

　　我們吃飯麻煩一些。大家各自從家裡帶米來，然後自己用碗缽盛好，放到學校食堂的架子上蒸，到開飯時就排隊去拿自己的飯。這樣，學校每月就要收我們二元柴金，而有些困難家庭卻常常交不上這兩元錢。記得那時管伙食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老教師，慈眉善目的，卻經常為一些同學欠柴金組織大家訓話，他說話唾沫極易噴出，我站前排，因此我的臉上常常飛滿他的唾沫。

　　我們吃的菜都是在家做好，然後用罐子帶來學校，計算着吃一個星期。為防變質壞掉，這些菜就只能是酸菜、腌菜之類，即使這樣，每到了周六，那些菜也開始壞了。為讓我的菜好吃一些，每個周末我都去小溪里撈魚，這樣，每周我的酸菜或腌菜里都有香香的小魚。

　　二

　　我們的班主任是一位中年教師，姓馬。馬老師上課喜歡眼睛看着天花板，但他其實是在看着我們的，因為我們的動作他都知道。開學后馬老師宣布班幹部，我們這些小學的班幹部自然還被點中，而一位以前默默無聞、成績較差的金姓同學，這次卻被老師高調提出，被宣布做勞動委員。

　　金同學一上任，便風風火火地幹起來。他十分有魄力地分配各項任務，安排好每日的教室衛生事務，組織大家進行周末大掃除。這真讓我們刮目相看，以前怎麼從未發現他那麼有能力啊！而更讓我們跌破眼鏡的，是他每天只要有空，就往班主任宿舍跑，每天中午下午去幾趟。這種拍馬屁嫌疑的舉動，我們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然而，在他的帶動下，我們其他班幹部也不時地會去老師宿舍。這位金同學後來沒考上高中，就自己去闖蕩了。據說，後來他賺錢了，便直接到我們班一位最漂亮女同學家裡去求婚了。我不知詳情，但他的膽量魄力，卻着實讓我這等書生佩服。十分可惜的是，聽說後來因為挖礦，金同學在礦山遇難了，才二十多歲，還未婚，可惜了。

　　我們的語文由班主任教，而英語最初是一位瀟洒的年輕男老師教。英語老師姓鍾，上課很有激情，我們學得很有興趣，大家的成績很好，同學互相之間經常嘰里呱啦用半生的英語調笑。可惜的是，鍾老師只上了一個月課就走了，去外地進修了。接替他的，是來自贛州市裡的一位代課教師，是一位十分漂亮溫柔的年輕女老師。那麼年輕漂亮的一位女老師，我們這班熊孩子都在心裡悄悄地喜歡，甚至還害羞得不敢看她。女老師姓魏，對我們很親切，英語教得很好，課後還帶我們去郊外玩，經常帶大家采大把的花回來。記得有一次，她帶大家去河邊，采了很多蘆花回來，然後我們一起把蘆花擼下來，最後塞成了一個大大的枕頭，就給魏老師用。那些日子，真是快樂！後來有一天，有位同學說，他看到魏老師放學后在跟一位男老師打羽毛球，大家不信，就都去看，結果是真的。而且，不僅那天，以後還看到幾次他們在打羽毛球。我們都說他們在談戀愛，心裡失望極了，甚至上她的課都沒了精神，以前經常會去找她的同學也不去了，有一位同學還悄悄地把寫好的準備給魏老師的信撕了。其實魏老師只是打過那麼幾次球而已，她依然很溫柔地對待我們。然而，魏老師也只代課到學期末，第二個學期就又換了新老師，魏老師從此就再沒來了。而且，我到現在也沒再見過她。

　　三

　　在樟溪附中的兩年，初一時我的成績還很好，第一學期期末考試數學還考了滿分。到了初二，就出現了現在看來可能是影響我一生的轉折。

　　在初二之前，我一直都是數學好於語文。上初二了，有一天去班主任的宿舍（學校所有老師都是每人一間單身宿舍，辦公住宿在一起），忽然看見房間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原來班主任有個同學在新華書店工作，他把這許多書籍搬來班主任這裡，看我們學生有否要買的。馬老師對我們說：“你們想買就買，不想買就借去看，不要錢。”是真的嗎？我們驚喜異常。

　　從此，我就如饑似渴地開始了閱讀。從各類神話傳說，到夏商周春秋戰國史書；從許多的成語故事，到歷史人物的軼事；從自然科學常識，到古代現代小說，再到人物傳記……所有的青少年讀本，我都如饑似渴的撲上去閱讀。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那些書里有那麼多有趣的東西，原來書里有一個浩瀚的大“海洋”。

　　一心撲在課外讀物上了，自然課程就會落下了。那時，我不僅課外捧着那些讀物看，就是課堂上，我也悄悄地躲在抽屜里看，沒認真聽課，數學等理科的習題根本就不做。那時，有一個現象我一直不理解。有位同學學習特別認真，做數學習題用完了一支又一支圓珠筆，他的圓珠筆特別好寫，筆尖上甚至有水滲出，而我的圓珠筆卻總寫不出水。那時我就覺得他的運氣太好了，每次都能買着那麼好寫的筆。其實現在想來，是他不停地寫，才水滑好寫，而我一學期也用不完一支筆，當然會不好寫了。總之，初二那年，由於沉浸在課外讀物里，我的理科成績一落千丈，每次考試都很難及格，只有語文，從不用複習，必是班級前幾名。而我的心理，此時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不再覺得自己是優秀學生了，對數學等課程畏之如虎，對成績好的同學也自覺無法相比了。

　　初二下學期，正在縣重點高中讀書的哥哥給我來了一封信，要我努力學習，超越本村的幾位女同學。我吃了一驚，我怎麼可能超過她們，她們那麼認真，成績那麼好。我這樣給哥哥回信之後，哥哥立刻就來信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怎麼能向女的認輸，現在才初二，還有一年多才畢業，要我一定趕上。

　　然而，我的成績依然趕不上，我的信心也最終沒有樹立起來。只是覺得免費看了那麼多書，對不住班主任，我就在他那兒買了兩本，一本叫《沒有風的扇子》，是科學童話內容的；一本是張志新烈士的傳記。其實我是隨便買的，沒認真挑。

　　在樟溪附中讀完了初二。那年暑假，很多人認為這裡讀書風氣不好，就去找關係，想法子轉學去河對面的吉埠中學。就在那個暑假，本村的幾個學習認真的同學，都轉學到對面的吉埠中學讀初三了。

　　此時的我，又面臨著一次人生的轉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