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 香 與 秋

　　北國八月，獨立寒秋。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這時節，屬於秋的，都被包容進這萬類霜天。屬於夏的，它給帶走大多數，剩下的都被雨打風吹去。蚊子就是在這風吹雨打中被趕盡殺絕。所以我在夏末買的一盒蚊香，終究沒有用完。剩下的幾盤，只能再熬過一個秋冬春才能開始並完成它們的生命歷程。

　　蚊香的生命歷程就是燃燒化為灰燼。於我，蚊香是暗夜護衛——每個夏夜，當我準備睡去，肯定會有成群的蚊子叫囂着來襲。那尖細的聲音與它們吃飽喝足后留下的紅包，着實讓人煩躁。蚊香不聲不響的燃燒，釋放出煙霧，把這些侵略者趕得遠遠地，呵護我整晚的睡眠。

　　當秋夜漸冷，才突然發現原來已經不需要焚燒蚊香。其實幾天前的一場秋雨過後，已經不見了蚊子的蹤影。多燒了幾盤蚊香，只是因為潛意識裡已經對它產生了依賴——聞着蚊香燃燒所散發出來的清香才睡的踏實。看着鐵片上支着的那一盤蚊香，收起火柴的動作竟顯得有些不情願。如果今夜仍有蚊子過來騷擾，我習慣性的點燃蚊香，然後安然睡去，就不會有我對蚊香的端詳與思考了。使用前深綠色或黑色的兩盤蚊香盤繞在一起，形成一個完整的圓——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待到要用時，它們被拆開，分別變成兩個平面上的螺旋。時隔一天的等待，它們燒完今生的宿命，將於另一個世界再次相會。而我眼前的蚊香，它的伴侶已於昨夜化為灰燼，不知消散在何處。而它還要捱過足足三個季度才能再度燃起思念的火光，去向另一個世界找尋那等待的靈魂。天涼好個秋！好個秋，你不知道你給這孤獨的蚊香留下了百日的思念！

　　我們希望每一盤蚊香的燃燒能帶來“默默無蚊”，其實其過程也是默默無聞。別的燃燒，我們都是希望能夠最大限度的發光發熱，譬如蠟燭的燃燒，我們希望能夠發出最大的光亮，爐火的燃燒，我們希望放出最大的熱度。而對於蚊香，我們卻希望它不產生明火，因為不充分燃燒才能產生煙霧，驅逐蚊子。即便同樣是不充分燃燒，廟堂里的高香被人們恭敬的奉起，堂堂正正的立在神靈面前，蚊香卻只能俯身趴在床腳下。同樣是火命，燦爛與平庸，高貴與卑微，相差何其懸殊！但是燃燒的意義不同，註定了蚊香即使再平庸卑微也值得稱頌：煙花美麗，但霎那華麗綻放過後徒留污濁的夜空，蚊香的燃燒卻換來我們徹夜的安寧，頃刻的賞心悅目遠不如一夜的安睡來得實在。

　　眼前蚊香的命運就這樣被秋天安排了。如果那場秋雨晚來幾天，今夜它應該在這裡安靜的燃燒，微亮的火光將沿着它的曲線逐步走到螺旋的中心。青煙直上，彌散在整個房間，白色的香灰下落，燒完后還是完整的螺旋曲線。這樣的青煙與白灰每年都會出現在千門萬戶里，然而幾個月的徹夜燃燒不及一場秋涼。蚊子消失了，蚊香那霧中帶香的燃燒也要暫時告一段落。

　　秋安排了蚊香，也安排了存在於四季輪迴中的芸芸眾生。天地萬物無不聽從自然規律的使令，比如秋天來了，蚊子肯定會消失殆盡。世間百態，不管有怎樣的悲歡離合，都是應自然規律而生而滅，比如蛙聲宣告夏天來臨時，我的每夜都伴着蚊香繚繞而眠，當秋風乍起，我知道我的仲秋夜之夢將不再有蚊香的味道。

　　今夜我將蚊香收起，一起靜觀四季更迭。待到來年蟬鳴起時，那微弱的火光再現，煙霧清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