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

　　風的到來毫無徵兆 。

　　傍晚，午間的酷熱仍未退盡，熱氣蒸籠似的將我裹住，爆豆一樣的汗珠濕了後背。看着鏡子，角膜的充血似乎又趨嚴重，什麼都不能做，百無聊賴的心像紡紗似的揪扯出一團又一團亂麻一樣的焦躁。這焦躁與熱氣糾纏在一起，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風來了。風是從敞開的窗戶間潛入的，悄無聲息。先是一點 、兩點的冰涼在小腿處裸露的地方撓痒痒似的逗弄，接着便能感覺風在臉上絨毛處的輕舔，這種小小的冰涼讓心裡有了一些期待。這份涼意漸漸地在全身鋪開，很小心地在找身體的各個裸露部位，輕柔而又執着地往毛孔里滲。睜眼尋找，窗帘 、桌布 、書本……都在沉默，沒有一絲的異動，就連不遠處的綠樹也如雕塑一般地靜立冥思。我不知道這風從何處來，又是否只停駐在我的身上。但我願意放鬆自己，嘗試這種試探性的接觸。

　　起了身，我希望讓這種涼意到達更多的地方。 耳邊傳來鄰居孩子正在播放的動畫片的聲音，不時能聽到孩子們歡快的叫聲：“我是奧特曼，我是奧特曼……”－－孩子的開心應該與風無關。

　　難道風只叩訪我的身體？於是我決定試着讀懂風的來意。我在躺椅上將身子後仰，意欲捕捉風的蹤跡。風繼續往我的毛孔里滲，似乎想要打開我內心深處的糾結，但我知道這種嘗試一定很徒勞。閉目，我能感受風在我心裡潛行的軌跡。它顯得很無序，也很不自信，漫無目的地打轉，動作很小心，也很遲緩。它一定很困惑，因為它找不到入口，但它應該能夠發現裡邊網狀的結，千頭萬緒。

　　擰一把濕巾，我擦拭身上爬行的汗漬，決定嘗試與風的到訪互動，這種互動很曖昧，但這樣的曖昧充滿親切感 。

　　再次地在躺椅上將身體後仰，閉上疲憊的雙眼，我決定排除視覺的干擾 。風似乎大了一些，一片涼意貼着皮膚表面迅速漫過，又迅速向腦後鋪展開去，然後又是一片新的涼意貼着皮膚表面迅速漫過，迅速向腦後鋪展開去……如同漲潮時的層浪一般，但很輕柔，且沒有聲息，除了身體，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知道。我願意讓這種層浪似的清涼滲入我的心，它一定在試圖清洗我結痂的創口，因為我感受到了它在我心裡輕柔的觸摸。

　　風一定更大了，我能夠感覺它弧形漫過的軌跡。 它撩起我的毛孔，毛孔也配合地舒張開來，於是，一陣陣涼意在腿上、 胸上跳舞，如同竄起的浪 。這樣的風應該能夠擠開心扉。我發現它已經暫時平息了我心中的焦躁，我試着聽懂它的語言，我希望能夠像風一樣讀到心中清爽的寧靜。於是我讓感覺跟着風走：那裡肯定有一個湖，好大，似乎看不到邊，湖中映着一輪彎月，但奇怪的是這彎月卻不能在上空找到，也可能原本就沒有上空。湖面看似很平靜，但不透明，看不到底，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湖邊必須有菊，是那種路邊最常見的黃菊，粉紅色，星星點點地點綴。最怪異的是湖中還有蓮，獨獨的一枝，碩大無比，顯得好孤單。只是找不到奧特曼。我能感受風從湖面舔過的波紋，漾着一道一道灰色的圈，似乎能看到湖底洶湧的流動，讓人懷疑這也許根本就不是湖，只是一些流質的東西，比如沉睡中的岩漿。

　　這時，鄰家的＂奧特曼＂終於停了 。夾雜着孩子時高時低的哭聲，取而代之的是汪鋒的歌聲：＂多少人走着卻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卻如同死去…… 我該如何存在 。 ＂這歌聲撕裂一般將心的口子扯得更大 。

　　風忽然猛了，將窗玻璃扯得＂吱嘎＂作響， 似乎要宣誓什麼。這風鑽進褲管，將褲管旗幟一樣地撐開，並沿着褲管的外切面將我淹沒，我能夠聽到風與發梢以及耳葉摩擦的聲音。

　　風一定想告訴我什麼 。

　　我以為我能夠聽懂風語 。

　　這樣的風很令人享受，這樣的午後需要這樣的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