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綉

　　針線來回穿行，這潛藏了許久的刺繡終究浮現。且先不說它當時如何精妙絕倫，舉世無雙。而因我看到的，卻不只是這些。隨手捻來一幅刺繡，只覺得它比想象中要多出些斤兩。許久，方才明白過來，那裡鑲嵌着的，不只是針線穿回之後的印記。

　　偌大的中國，堪稱得上是世界民族之林中一朵風雨千年的奇葩。今昔往憶，既是印了下來，就再也揮之不去。中國之舊說，本以人有三魂六魄，或雲七魄；國魂也該是這樣。這三魂之中，似乎一是“官魂”，一是“匪魂”，還有一魂是什麼呢？魯迅先生也曾猶豫，倘使將其點作“民魂”，卻又覺得說不過去。實則是根本便沒了這東西。不覺中拾起了針線，卻才一臉茫然，手足顫顫，絲毫不懂得穿針回線之法，又怎談得上將這刺繡做得真切？既是連這刺繡都做不出來，卻還要來談這其中的韻味和魂靈，豈不是如這皇帝的新裝，要叫人貽笑大方了？中國的國魂里，也便只剩了這兩樣：官魂和匪魂。國人的官魂實在是叫人不敢恭維的。它便若這沒了底的深淵，若要論其深度，只怕是要以光年記了。自漢舉孝廉，后又察舉以來，古今之孝子層出不窮。但究竟是“孝子”，還是“笑子”，只怕還要去掂量掂量了。如《元典章》所現，元劉信為母延命，將三歲痴兒拋入蘸紙火盆，妄希福佑。后又有埋兒刻木，實在叫人無心來笑，亦無心哭。又如《醒世之言》所示：一夫情深，願守痼疾之妻。妻死，遂捨生相去。見此情形，又不覺之中叫人奇了他們的想法，莫說國人之官魂如此之厚重？但隨後一經多番世事只教誨，最後也只是見怪勿怪了。國人之魂，本自繫於官魂，官魂一多，這其中的官腔官調也便多了起來，如同是這雨後的春筍般，見勢便長，到最後竟佔了登上人之道了。這群人終日打官腔，做官話，行官勢，也甚是無聊的。他們頭頂着那麼多的皇帝，當然時常還不能忘記幾句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辭。這時日一久，閑余之時便也多收得了個雅號“匪徒”。寫到這裡，針線早已穿行了幾回，大抵勾勒出了這刺繡的輪廓。模糊在清晰之中，沒有決擇。死物終究還是死物，連思想也這般叫人難以捉摸。或者當真不用去捉摸，因為它本就是空無一物，就如同了國人一般。這樣來說，並非是有意將國人擠進國魂之中，與貪圖教授名流的魂為伍。只是事實彷彿就是這樣。談古論今，國人可以為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劉玄德輕嘆一聲“只因亂世多奸雄”；亦可為及時雨宋江打家劫舍之舉高呼一聲“不畏權勢”；尤是今時，只聽得多少國人一邊來咒罵這天下為官者多，宦官者亦多，卻又一邊巴不得自己的子女可以乘風破浪，再添一紙官魂，而後卻未想過，或許他日，只不過是又多了一個別人口中唾罵的宦官罷了！這到真如周立波的笑話：如果你所抱怨的正是你想得到的，那你就是個懦夫；如果你已得到的你還在抱怨，那你就是個病人。多說人有三魂七魄，這國人失了民魂，當真算得上是個病人了吧！連自己的魂靈都容不得，又怎好再去奢求，這單剩二魂六魄的人能容得下異己只國人？既是容不下異己只國人，又怎敢再去奢求他們心懷他人？不知何時低下頭來，猛然發現針穿線回之間，一幅精妙無雙的國綉便浮現在了手掌之中。只覺得與國魂相比，更多出了一份民魂的力量。於是，它也只能被捧再手中，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