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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袼布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小景

  打袼布

  趙富

  現在五十歲往上的人,大都穿過用袼布做的鞋幫、鞋底的布鞋;對於袼布這門傳統的手工工藝,雖然在鄉下斷流了多少年,但凡是穿過這種布鞋的過來人,心底里還是記憶猶新的。

  我打小穿的第一雙小童鞋,便是母親用袼布做成的。應該不太誇張地講,布鞋伴我從屋裡走到院子,從院子走上大道,又從上學到放學,從上工到下工,在漫長人生、苦辣酸甜之路上,留下了一串串布鞋印痕。至到老年,布鞋還是我的所愛,什麼皮鞋也改變不了我愛穿布鞋的習慣。雖然不再打袼布直接做鞋了,但老伴還是到商場賣回雙北京布鞋,我穿在腳上就是不受委屈,走道來就是舒服的很。

  在鄉下,我們家那一帶通常的方言叫法,是管袼布叫袼褙的。可打開字典解釋,袼布是學名,袼褙卻是大同方言。而大同方言是什麼時間流入我們黑龍江松嫩平原這疙瘩的,不清楚;而大同方言又是什麼時間融入家鄉方言為一體的,也不知道。但不管叫啥這都不重要,而打袼布確確實實地濃縮了家鄉這群家庭婦女的勞動智慧和聰明才知,是她們從長期的生活當中,經過多少代的補充完善,方逐步總結摸索出這一套“護腳”的生活用品,雖是習空見慣的事,但當初可是個了不起的發明“專利”的。

  記得母親在家裡打袼布,是我剛記事時起就每年都常見的事之一。在平常日子裡,母親把破舊鋪襯,那怕是很小很小的零碎布頭,也要一丁點一丁點地積攢起來。然後用烙鐵潤板正,一羅一羅地放在鋪襯箔羅里。等到一段時間,攢到夠打幾片袼布的數量,便選個好天,開始打幾板袼布。打袼布都選在春末到秋初這段時間裡,天高氣爽,風乾物燥,袼布乾的快。但打出來的袼布晾曬時有個溫度環境限制,必須放在背陰陽的地方自個滋潤干透,否則爆曬袼布就會翹起,揭下來后也會不平整、不板正的。

  打袼布的底模,有的用面板,有的用飯桌子。用白面打上一盆糨糊,擱刷術頭往底模刷上一層,然後把鋪襯選好一塊一塊挨排拼上;之後再擱刷術頭往粘好的鋪襯上刷上一層糨糊,再之後再把鋪襯選好的一塊一塊挨排拼上;這樣反覆幾次,粘上幾層,一般四至五層就夠厚了;不過,也得根據需要,是做底還是做幫,做底就厚點,做幫就薄點;最後用糨糊罩一層面,全部工序就完活了。綜合起來說,就象建築工程防水層似的,叫做“四布五塗”或“五布六塗”。

  記得法國有位記者,名叫夏翁。當他第一次見到中國的袼褙,禁不住地驚嘆“這就像是畢加索的油畫!”這並不誇張。母親的袼布成型,立放到牆角,讓其自然陰乾。遠遠望去,真恰如藝術大師揮毫潑墨完成的多彩油畫,個性鮮明的別簽在畫板上。待幾日,待袼布干透,袼布便從面板和桌子上揭下來,成品驗收合格“出廠”。如果馬上用,就放到炕上或櫃蓋上,否則,就捲起吊在房芭上,以免泛潮。這前者象是藝術品的展出,後者則又似對藝術珍品的收藏。

  小時候,每當看母親剪袼布,都看見她的手旁放一些剪子、壓刀、石筆之類的工具,還有用我的廢書皮剪好的大大小小的鞋底樣子、鞋幫樣子等,象是進行一種浩繁的工程似的。那時的鞋,都是母親用手工製作的,不是不想買現成的,也明知那是省勁,而是實在是沒錢、買不起呀。母親把鞋樣放在袼布上,大大小小的鞋樣反覆調換比量,有時用壓刀壓上印,有時用石筆劃上印,然後按框上的線條方能用剪刀配套剪裁。母親說,這樣省得單材料,能多出活。

  母親的袼布,一般出兩樣材料。一是鞋底,二是鞋幫。鞋底要多摞放幾層袼布,用糨糊粘摞在一起;然後,周邊抹上糨糊,用白寬匹帶圈上粘好,有時也用白花旗剪成條代替。而鞋幫則不同,只用一層袼布,外掛一層鞋面,有斜紋布的,有趟子絨的,還有花格布的,根據所需,等等不一。不過,所有的鞋口都要沿上口條,一般都用黑色布條緄邊,俗話叫沿鞋口子。

  我清楚地記得,針線活是門巧手藝,鄰居們都誇母親的針線活好。每當聽到東西院的大嬸對母親的讚譽聲時,我就感到非常自豪。母親納底子的姿式很美,錐子時不時地劃下頭皮,後來才知道那是讓針透嘍。她用錐子先在袼布底子上扎眼,之後大馬鐵針從針眼上帶麻線繩穿過去,手指上的頂針頂着大馬鐵針。一針、一拽、一頂,納底繩子“剌剌”地一進一出。一雙鞋底需多少錐眼?需多少頂針次數?需多少尺的麻底繩?需多少母親浸透的心血?母親納出的鞋底,線距均勻,針腳整齊,橫也成列,豎也成排,象似藝術品樣的“千層底”雛型就這樣誕生了。母親欺鞋口的針線活也可見出真功夫,小針線碼跟小米粒似的,密集、均勻、瓷實,就跟機器扎的一樣。每當我們穿出來,都受到周圍人的稱讚。為此,我曾經幾次常往人堆里擠,緊怕別人看不見母親的好活似的。還記得那時鄉間的鞋口樣式,一般有幾種:一是方的,一是圓的,一是記帶的。還有段時間實行“懶漢鞋”,鞋口前兩側放塊鬆緊布,穿和脫都非常自然省事。母親當然不甘落後,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給我們兄妹幾個做了一茬“懶漢鞋”。

  在那年月,要是能穿上新鞋,只能是過年、過節、串門、上街等日子,只有這時母親才從大櫃里翻出幾雙新鞋,讓我們孩子們換上,即能賺回她的臉面,又能增添幾分喜慶和吉利的氛圍。有一件事讓我終生難忘,三十多年前結婚那天,我穿着母親做的千層底袼布鞋,可母親說啥不肯,非讓我脫下,換上我愛人做給我的塑料底“懶漢鞋”。當時我真不明白母親的用意是什麼,直到後來我才逐漸地揣摩透母親的良苦用心和濃濃親情!

  今年春天,我去江西,買雙北京布鞋穿上;之後我們在去杭州時,我又把它帶上。可巧,西子湖畔雨連綿,北京布鞋一沾濕,便從腳指間擠出糨糊來。這瞬間,我又想起母親的袼布,想起兒時穿的千層底鞋,想起結婚時穿的“懶漢鞋”。雖然“袼布”是20世紀80年代之前最為盛行的民間手工工藝,而今已經基本淡出了我們的生活舞台,但那段袼布的刻苦銘心之記憶,就象西湖的雨絲一樣蒙遮我的視線,卻遙遙晃晃久久不願離去。

  201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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