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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樓七樓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小景

  一

  “除了601和701之外,沒其他空房了。”房東說。女房東白白胖胖,圓腰粗臂,腿卻極細,使她看起來像一個新鮮的蘿蔔。

  “這麼高!”我嘟囔。

  她悻悻地看我一眼,說:“知足吧!眼下房子這麼緊俏,等你明天來,說不定一間都沒有了!”說完扭過頭,不再理會我。

  “有八樓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咦!你這人真怪!”房東奇怪地說,“不是嫌高嗎,還想住八樓?”說罷換上一副諷刺的口吻說,“八樓是房頂,要住也可以,不收你房租。”一邊說,一邊為自己的幽默嘿嘿地笑。

  很明顯她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這棟樓有幾層而已。

  “那,我看看房吧。”

  女房東把鑰匙嘩啦啦甩給我:“自己看去。”一邊自顧自吃東西看電視。

  我拿了鑰匙,先上了七樓。

  701的門鎖似乎生了銹,開的時候很吃力。屋子裡空空蕩蕩,我大聲咳嗽一聲,居然聽得見迴音。地板上積了厚厚的塵埃,小廚房的水槽里,長着青苔。應該幾年都沒有住人了吧。我厭惡地想。要命的是,我居然在衛生間的門后瞥見了一片帶血的衛生棉。血已經發了黑。因為它,房間里似乎多了些沉悶和曖昧。我快步出去帶上門,下到六樓。

  六樓還算乾淨,和七樓一模一樣的設計,沒有陽台。卧室的窗外有“皿”字鐵條護窗,整個呈半包圍型,牢牢將窗戶包圍,使它看起來像一個凸出的籠子。鐵條上可以掛衣服,可以擺幾雙鞋,甚至放一盆花。

  沒過幾天,我搬進了601。

  二

  我25歲,沒有工作,而且暫時不打算找工作。從高二被學校開除,我就混跡在了這座城市,還有十五天,就滿八年了。這八年中,我給人理過發,做過保安,當過侍應生,提過水泥,洗過車加過油,看過有錢人無數白眼,砸過一個肥佬的車玻璃,交過五個女朋友。不過我至今仍孑然一身,沒有存款,也從不打算攔路搶劫,即使在我最窮困潦倒的日子。

  八年中我最輝煌的時候,是糾集了一幫兄弟,打着猛虎隊討債公司的名義,替大飛集團討回了三十萬元的債務。為此,大飛集團很快爽約,付給我三萬元的酬金。這是我平生最大的一筆財富。我沒有一張銀行卡,而且也不打算辦理。我把三萬元塞滿三雙鞋,很快地從原來住的地方悄悄撤走,來到了這個隱秘的都市小村莊。在這裡,我除了想好好享受一下不用拚命並且有錢花的安靜生活,還想好好思考一下以後的人生。

  白天的時候,我買回大袋的米和麵條,在不遠處的菜市場採購了大堆土豆青瓜和洋蔥頭。將近傍晚時再去最近的平價商場購回了一大堆速食麵餅乾汽水和洗髮水等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晚上,我就躲在屋子裡抽煙,聽搖滾樂,看武俠小說。累了就閉上眼,想古龍筆下男歡女愛的情色片斷。

  我原來住的地方,吵鬧,喧囂,即使過了午夜,仍能聽見外面街道烤羊肉串的“滋滋”聲和聚眾鬥毆的拳頭聲。而這裡,似乎從下午五六點鐘開始就陸續安靜下來了。

  我睡不着,吃下兩片安眠藥后,就開始四腳八叉在床上趴下,接着在腦子裡數綿羊,不知不覺便睡意朦朧。夢裡帶血的衛生棉鋪天蓋地向我砸來,我清晰地嗅到凌厲的血腥味。

  三

  我搬來這裡沒幾天,便有人搬進了七樓,而且我初步斷定,是一個單身女子。之所以這樣想,首先是因為樓上開始響起高跟鞋踩打地板的聲音,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清晰得就像在我的床邊;其次是我白天探頭到窗外時,看見七樓凸窗上開始掛出花花綠綠的胸罩和內褲,以及薄如蟬翼的長筒絲襪。就在我的頭頂上飄啊飄啊。搖曳多姿,就像在舉辦一場展覽。

  從此我多了一項嗜好,那就是有事沒事都愛打開窗吹風,然後裝作不經意地往頭頂上瞟。很奇怪我的眼睛居然每次都不落空,或者蕾絲的,或者棉布的,或者黑的橙的各種花色的,每次都不一樣。

  樓上的女子總是喜歡在屋子裡還穿着高跟鞋。那聲音不僅沒打擾我,相反,我對那聲音喜歡得厲害,她的腳步聲珠圓玉潤,不慌不忙,有方向,有內容。一步一步,感覺像被人按摩一樣舒坦和享受。可惜那聲音不是每時每刻都能聽到,大多數都是在夜晚響起。我便揣摸這女子肯定白天一整天都在上班。

  那女子總是在晚上七點左右準時回來,而且理所當然地經過六樓我住的房間。摸透了這些,我跑到市中心的影碟店,買回原裝正版的世界名曲,以及大量的葫蘆絲和陳美的小提琴專輯。

  我開始在晚上六點五十的時候準時將其輪流播放,裝作自己是個高雅的人。而且我特意將門半掩,製造一種欲開不開欲關未關的神秘感覺。我還特意換上了新音響,這讓音樂尤其動人。

  我開始構思各種各樣的試圖接近那女子的情節,都很俗氣。比如那女子在經過我屋的時候,如痴如醉,然後情不自禁走進我的房間;比如那女子來輕輕敲門,以聽《維也納森林》為由與我攀談;再比如大風刮掉了她的內衣,恰好落在我的護窗上……

  而最後一種設想,是我最最喜歡的。我樂此不疲地在腦海里重複。為此我總是巴巴地渴望刮大風。可惜的是,這個城市的大風颳了一次又一次,卻從沒有刮掉過她的胸罩,或者絲襪。它們始終在七樓的護窗上高傲地搖擺。

  在有錢而且不用上班的日子裡,樓上的陌生女子使我變成了一個詩人。

  四

  我承認在那些疲於奔命的日子裡,我是個很理性的人,我除了錢誰都不信,包括女人。但是我從不會為了錢而不擇手段。我始終是個本分的人,在沒有理想的歲月里隨波逐流。

  同時,我高大帥氣,我曾經的五個女朋友無一例外的都是主動追我。我深知這一切都是緣於我色相的魅力。所以我從不打算對她們負起任何責任,而她們似乎也並不在乎。來的來,走的走,我從來不留戀,也從不對誰做任何挽留。所以我至今仍孑然一身。雖然這樣,我卻從不感到孤獨。

  因了這樓上的女子,因了這美妙的高跟鞋聲,我不再投入地去看古龍和金庸。我只抽煙,在煙霧中花去所有的白天來構思樓上的女子。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如此孤獨。

  晚上七點鐘,當那女子的高跟鞋聲在樓梯上沓沓響起時,我不止一次地橫下心,想要拉開門看個究竟。然而當那聲音越來越近直至我的門前時,我卻沒了一絲勇氣。

  五

  這是個冗長惱人的春夜,直到將近十一點,我才聽到那個熟悉的腳步聲。我屋子裡的葫蘆絲聲也似乎早已因等待而疲憊。

  我聽見她的腳步聲輕輕地走到樓上,在屋子裡躑躅了半晌,似乎在猶豫,在遲疑。接着高跟鞋聲突然消失。我屏住呼吸。不願放過任何細節。

  樓上又響起了腳步聲,似乎換了拖鞋。我聽見鞋底輕輕摩擦地板的聲音在輕輕地向門口移動,然後七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後我聽到了她下樓的聲音。她似乎在拚命壓制自己的腳步,以免它發出聲響。這使得她像一隻貓,悄無聲息地就停留在了我的門前。

  這真是一個魔幻的夜晚,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我的胸罩被風吹落了,就在你的護窗上掛着。紅色的。36E的。我來拿回我的胸罩。”她幽暗的眸子里火苗閃爍。白綢緞的睡衣半裸,我看見了她胸前真實的乳溝,像是在等待一場史無前例的瘋狂和擁擠。

  就是這個女子,我幻想了無數次的神秘女子!她膚若凝脂,緞子一樣的光滑,是我想象的那種。她頭髮光潔,像一面鏡子,照見了我眼睛里熊熊燃燒的火焰。

  “這葫蘆絲,這鋼琴樂,不適合你。你應該聽搖滾,或者可以聽聽那首,《舊日的小提琴》。”

  我沉默着。黑暗中,她看不到我臉上的表情,她不知道這些音樂都是為了誰。我只是靜靜地注視着她,全然忘了她來找我的目的。她也不再提。我們就這樣在暗夜裡用眼神互相纏繞,就像我們是一對相識已久的戀人……

  我在第二天上午才醒來。屋子裡凌亂得厲害,早已沒有她的身影。床頭留下了一張小紙條,似乎還散發著她的氣息:我只想留下一點點溫柔的回憶,在這個不屬於我的城市裡。

  我赤腳跳下床,迅速拉開窗戶。我的護窗上,仍然晾着我那件被煙燒了好多洞的襯衣。我環顧四周,沒有發現紅色的胸罩,這裡沒有36E的紅色胸罩。我迅速地抬頭向上看,居然什麼都沒有看到。一隻小鳥飛過,一坨鳥糞不偏不倚,落在我的左邊臉上。

  我光着腳一口氣跑到二樓,猛烈地敲房東的門。

  “701的女子是不是搬走了?”我喘着粗氣問。

  房東憤怒地邊往外走邊大聲罵我:“走不走關你屁事啊!死人了一樣敲個蛋啊你!不想住了就快給我收拾東西滾蛋!早就看你這個臭小子不順眼了!”

  樓上的女子就這樣走了,在臨走前用這樣一個美麗的借口給了我一次溫馨的夜晚,和永遠的回憶。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原來我圍繞着她展開的一切心思,她都是明了的。

  六

  我背着我的所有行囊準備離開這個城市,行囊里最貴的東西,仍舊是我裝滿錢的三雙臭鞋。

  我有兩個打算:第一,我打算回到湘西老家,花上一萬塊錢娶個媳婦;第二,去辦理一張銀行卡,除去買音響和光碟花掉的三百,把剩下的一萬九千七百塊全部存上,給將來的孩子讀書用。

  走之前我特地跑到七樓,我看到701的房門緊閉,依舊油漆斑駁,嗅不出一點故事的味道,和601一樣。

  樓下的那扇墨綠色大鐵門上,再次用白粉筆歪歪扭扭地寫着:有空房出租。六樓、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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