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殤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小景
憶城。
幽國的國都,這裡充斥着虛華的夢境,絢爛的回憶,和強顏與空乏組成的快樂。在喧囂與放浪的歡顏下,隱藏着劍客們內心曾有的榮耀與恥辱,殺戮與寂寞,沉默與纏綿。
縱然快樂時彈劍而歌,千杯不倒。失意時亦有紅顏,可傾訴衷腸。但誰又知道,那嗜血的劍,本就冷若冰霜。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聽雨閣,憶城最大的紅樓,也是失意與寂寞最大的消遣之地。
“喲,項公子,又來看我們林姑娘呀,可是我們姑娘這幾日身子有所不適,可不能隨隨便便能見客的呀!”
老鴇的眼笑成一條線,直盯着我那隻因練劍長繭的手,那隻往懷裡掏銀子的手。
“媽媽費心了!”
我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錠大金,輕輕放入老鴇手中。
“……呵……呵呵呵……”老鴇的眼圓鼓鼓的,瞅了瞅手上的金子,掂了掂分量,臉上立即綻開貪婪的笑。
“呵呵,項公子是發了財了,出手真是闊綽呀,您樓上請,林姑娘怕是要等急了。”
我冷笑,隨她上樓。
我叫項飛,一個隱匿在江湖中的刺客。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他們只知道我有一把仙劍,白劍——莫離。
傳說上古時,幽王命鑄劍師焱炎鑄劍,焱炎用北海白鐵鑄雄劍名曰:莫邪;鑄雌劍名曰:莫離。焱炎只獻雄劍莫邪,幽王大怒,就殺了焱炎。焱炎的女兒籬人為了替父親報仇,割下自己的頭,把它交給一個刺客,讓他去刺殺幽王,最終幽王被那刺客殺死,而籬人的魂魄也化作了劍靈被封在了莫離劍中,這一封,便是千年……
八年前,我還是個隨師傅浪蕩江湖的蹩腳劍客。師傅是個蹩腳的劍客,也是個落魄的秀才,只因考場失意,才要浪蕩江湖。漂泊四海。我是個孤兒,是師傅收留了我。師傅教我讀書識字,教我詩文筆墨,教我蹩腳的劍術。師傅常常跟我說女人是如何如何的難懂,然後是流淚,然後是醉倒睡去。
直到師傅被人殺死後,我哭着安葬了他。接着我開始了流浪,我和狗搶過飯吃,被咬的遍體鱗傷,我忍辱鑽過對手的胯襠,被笑的無地自容,我還偷過女人的紗衣,好去當鋪換幾個銅板,卻還是被當鋪掌柜當賊差點送官。
但是我常常做到一個奇怪的夢,夢到我殺死了一個王,夢到一個女子在向我呼喚,她呼喚我的名字,然後唱一首叫<<離人>>的歌。
“心悅君兮,君不知,遙望君兮,淚沾巾,鸞鳥沒山兮,空向人……”
直到那一年,我在莫邪山,掉入了一個古老的洞里,得到了一把叫莫離的劍,那把冷漠而有多情的劍。
在洞中,我學會了莫離劍法,並想着怎樣出去,找累了,便躺下來休息。
“主人!”劍,白光大盛。
“我是籬人,我等你三千年了,我會帶你離開…”我的前面出現了一個女子,那個我夢中唱《離人》的女子,她冰冷,秀氣,靈動,像一弘澄澈的水,她是我的劍靈,我是她的主人。她說,千年以前,我幫他殺了幽王。
然後,我當了刺客,因為,不會有人在會是我的對手,因為,我有了白劍莫離。我孑然一身,唯有劍不離開我,唯有籬人不離開我,她叫我主人。
江湖的雨,是腥的,帶着血氣。有時似六月急來的驟雨,令人無處藏身,有時又似三月的牛毛雨,溫情浪漫。
一年前,我從山賊那兒,救了一個女子,她叫林若兒,聽雨閣的紅樓女子,高貴,優雅,隨和,像一隻天鵝。她對笑,這是我在江湖中見過的最真誠的笑,帶着感激與善意,瞬間,我那顆冷漠的心,幾近被融化,就像暖春的風,吹融了寒冬留下的積雪,那一天,我決定要救她出來。
“項公子,您請,林姑娘就在裡面,媽媽我就不打覺您了,呵呵,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喲。”老鴇退去,滿面春風。
我推開門,門軸因轉動而發出吱呀的聲音,紅樓的門像五月女子的心扉,因春風吹開了半扇。
“若兒姑娘,我回來了,我會帶你離開。”
紅酥手,黃騰酒,滿城春色,風卷幕簾。
“是嗎,你又殺人了 ”
“是,有人顧我殺人,我得了傭金。”
“殺誰 ”
“江南逸駿”
“趴!”一聲脆響,酒杯掉地。
不知怎麼,若兒的嘴有些發顫,臉色蒼白。
“怎麼了,若兒,你病了嗎 ”
“你殺了他 你殺了他!”她有些激動,而我,卻一頭霧水,不知所措,像是做錯了什麼。
接着,她說她恨我,逸駿是她的發小,是她在這世上除我之外至親的人,也是至愛的人。
原來,我還不了解她。
那晚,我陪若兒喝了很多酒,她也不顧了女子的矜持,黯然神傷,淚光閃爍,然後是喝酒,是吟詩: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時近三更,夜深,燭殘,燈滅。
第二天,當我醒來,若兒卻不見了,我找遍了聽雨閣的每個角落,依然也不見她。老鴇找我要人,我丟給她一袋金子,便奪門而去。
莫邪山,忘情崖,朗月清風。
“主人,您真的愛她嗎 ”
籬人默默的看着我,那臉,冷若冰霜,那雙眼,澄澈如泉。
“是啊,但是你不懂。”
“不,我懂,您是因為無意中傷害了若兒姑娘而愧疚。”不知為什麼,籬人的開始臉變的溫和,“但是,籬人覺的,既然您無意中殺了您的情敵,應該高興才是啊。”
我笑,笑中有刺客職業的冷意,像晚秋肅殺的風,揮之不去。
“你是劍靈,自有你本有的冷漠,但我,只想讓她快樂。”
籬人笑,笑的很純:“籬人不會冷漠,籬人也只想主人快樂。”
五月。聽雨閣的老鴇說,若兒已經死了,是在傷湖沉水而死,我趕到那裡,湖邊只剩一片紛揚的花瓣,空散湖中。
然後,整整兩年,我都在喝酒,殺人,拿傭金,只剩一頭蓬髮,一臉鬍渣,一把劍,還有籬人。
“主人,兩年了,您還要繼續自責,摧殘自己嗎 ”籬人凝視着我的鬍渣臉,冰冷的臉頰,流下兩行淚,她心疼我。
“也許,沉溺是傷痛者最後的的快樂,罷了,一個刺客不該如此多情的。”我用食指搓了搓臂上的塵泥,撮成一個小球,然後彈開,“籬人,這次我們所得的報酬是一顆琉語珠,送你吧!”
籬人冰冷的臉,浮起笑意,珠的流光映着她白皙的臉,靈動,美麗,像天鵝----若兒。
“若兒……”
我無意間的呢喃,脫口而出。
籬人哭了,我從沒見她哭的那麼厲害,我安撫着她的背,她啜泣了很久,才緩緩睡去。
第二天,白劍還在,卻已黯淡無光,劍靈走了。
我的心突然空了,變得不知所措,躁動不安,愣愣的,我又無意間傷害了一個女子,而她整整陪伴了我十年,她叫我主人,她一定是徹底的傷心。
三天,我粒米未進,滴水未沾。
直到第四天,我想通了。
我洗了個澡,梳好髮髻,颳去鬍渣,換了新衣,帶上我的劍,我要逍遙江湖。
其實,刺客本就是寂寞的,他不該擁有太多,也無權擁有太多,刺殺才是她的紅顏,勝敗才是他的伊人,行俠才是他的榮耀。
三個月里,我接連刺殺了幽國的叛逆,塞外高手:西北白狼;苗疆鬼蜮:鬼劍十方;劍聖:敖人。閑暇時還救了些平民老弱,婦孺孩童。僅僅三個月,憶城出現了一個名號叫白劍書生的刺客,他神出鬼沒,行蹤不定,出劍必殺,仗劍天下。他,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成了說唱藝人的傳唱。
傷湖,柳岸,曉風,我孑影獨酌。
幾個月來,我一直感覺有人跟着我,這氣息竟如此熟悉。但當我回頭,卻空無一人,也許,我是控制不了要想他們,若兒,籬人。
“救命,救我!”
我回頭,一幫劫匪正追着一個女子,她身着紅衣,踉蹌而逃。
劍出,白光一閃,光滅人亡。
“小女子多謝公子相救……”
她抬頭,我們四目而視,她高貴,優雅,隨和-----她真的是若兒。
瞬間,我的淚奪眶而出,將她擁入懷中。
“項飛,你又救了我。”
“不,是你救了我……”
“若兒,你不是死了嗎 ”
我拈起若兒沾在我衣上的一根髮絲,細細的把玩。衣上留有發香。
“活着不是更好,為什麼要死。”她微微一笑,那笑,像經歷了許多滄桑,裡面全是內容,唯有雙眸,澄澈如水。
“你願意跟我走嗎 ”
我搓揉着手上的髮絲,細膩,柔和。
她笑,笑中含淚。傷湖岸,柳弱扶風。陽光穿過樹的間隙,瀉向她白皙的額頭,暈出一圈光暈。湖面,鱗光閃閃,白鳥依依。
“我還有選擇嗎 ”
是啊,她還有選擇嗎 我拭去她眼角的淚,帶她倚馬江湖。
但是,很快,她倦了。我也厭倦了。於是我們在莫邪山搭了間坐北朝南的的木屋。我逐漸忘記了江湖的殺戮,忘記倚馬江湖的倦怠,只迎明月,慣看春風。
忘情涯,西陽西下,倦鳥歸林,晚風席席。紅霞映着她惆悵的面容。
“項飛,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會怎樣 ”
她期待的看着我。
“為什麼呢,你厭煩了嗎 ”我轉身。
“沒有,這幾天,有了我一生中從沒有過的快樂,但有時,我真的很希望,比起我,你更愛你的劍。”
“不!”我開始吼!
“我厭倦了,我厭倦了當刺客,我厭倦了孤獨!”
我已經不在是刺客,是她讓我又體驗到了平凡。我舉起劍,他通體帶着金屬的白,在紅霞下,光彩奕奕。
“錚……”
劍斷,那把消除我恥辱,帶給我榮譽的劍,斷成了兩截!
“不……主人……為什麼……”
瞬間,我手腳痙攣,“若兒”竟變成了籬人,是她幻成了“若兒”。劍靈的身體從下往上,碎成一片瑩光,逐漸變的扭曲,依稀,我想伸手去牽她的手,好帶她逃離,但---竟是虛無。
忘情崖,只剩一片散碎的白色光粒,徘徊着,不肯離去。
我楞楞的,耳畔仍迴響着籬人的聲音,她哭喊:“主人……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我揀起崖上的珠子,琉語珠,它在我手上瑩光流動,轉動着,吟唱:
心悅君兮,君不知,遙望君兮,淚沾巾,鸞鳥沒山兮,空向人……
一年後,莫邪山,忘情崖。夕陽依舊,倦鳥如昔。只多了一坐墓,名曰:莫離劍冢。此後,有人到此遊覽,見上邊多了一首詩:
劍亦離人情莫離,五月折花香弄衣。寧棄逍遙江湖路,只為紅顏妒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