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邛狐事

　　臨卭狐事（小說）

　　題記：這是一篇類似聊齋的鬼狐小說，是凄美的愛情烏托邦描寫。小說的主人翁一個是艷美絕倫的狐仙，一個是英俊潚灑的豪俠書生。他們的愛情超越時空，無物質追求，無生計之累，雙方展現的都是各自最美好的一面，只有最為純潔愛情。但是人鬼之間終有津河相隔，一旦識破，愛情也就灰飛煙滅，留下無盡的惆悵和相思。因為愛情烏托邦太過美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致使一些人無法面對現實。現代的剩男剩女是否多少也有一些愛情烏托邦的情結呢？

　　四川邛卅，又名臨邛，中國南方絲綢之路第一城。臨卭北接成都，南控滇彝，西扼康藏，東撫蜀國千里沃野，自古川西大邑。臨邛從來多名豪雅士。城西三里邛崍山下，有書生李錦俠，年二十四歲，尚未婚娶。家有田畝數十，酒坊一座，皆由父兄經營。李錦俠不屑一般營生，喜擊劍遊歷，且書畫詩詞，頗有造詣。性格豪爽俠義，多結交名人雅士。

　　有一日，李錦俠進城去朋友朱自丹家裡吃酒，自午時吃至未時，幾朋友酒興正酣，朱自丹忽對李錦俠說：有一事忘記了，我在西街的字畫攤，今日下午約有崇卅的張某人取件。我是主人，不便離開，煩兄代我守候一時，如有暇疵，也好由兄潤色。

　　李錦俠欣然允諾，來至西街朱自丹的字畫攤。有小斯在，說崇卅張某人剛取件走了，很滿意， 口不絕。

　　李錦俠閑下無事，見有現成紙筆色彩，乘着酒興，取過一空白摺扇，寥寥數筆，畫墨綠蘭草一株，點娥黃蘭花兩朵，並淡綠蜻蜓兩隻。提詩一句：

　　空谷幽蘭香，

　　堪慕緑蜻蜓。

　　剛好收筆，忽聞異香襲來，隨既一女子聲音：李公子真名不虛傳!目睹神筆彩繪，何其幸也!尋銀鈴鶯聲，李錦俠抬頭見眼前紅白衣二美麗青年女子，真似洛神凌波而來，如湘妃駕雲而至。珠環翠繞，衣帶飄逸，燦若雲霞，光彩照人。李錦俠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街上眾人不敢斜視，都遠處斂聲站立。白衣女子說：妾身姓胡，名小玉。又指紅衣女子：這是我妹妹小紅。久慕公子大名，知公子臨邛雅士。我父早逝，今有一弟年六歲，雖是聰慧，但苦無人教悔，欲聘公子為先生，不知可否屈就 期待眼神，攝人魂魄，李錦俠豈有不允之理 說：承蒙胡小姐青目，敢不從命 但不知幾時起程 胡小玉說：公子真爽快人!我心焦急，既蒙公子應允，望即刻起程，我家不遠，今日可到。李錦俠只得與小斯交待，由朱自丹轉告父兄，聽其以後消息。然後騎上小玉已經備好的馬，隨小玉和小紅的轎子而去。

　　一行人出城直向南走。黃昏時分，見前面有粉墻青瓦大屋數幢，依山傍水，竹木掩映。小玉說：到家了，鄉間小舍，如有不周，望公子包函一二。

　　小玉等人下轎進屋，小紅自去準備晚膳。李錦俠剛坐下，小玉端上香茶，說：公子請先用茶，待我喚小弟碧玉前來拜見。不一會，只見小玉牽着一六歲左右小男孩走至近前，李錦俠見小男孩五觀秀美，面如美玉，目中慧氣四溢，握着小男孩的手對小玉說：令弟外秀內慧，以後定非凡品，我當勉為其難，不辱小姐使命。

　　李錦俠就此住下，教習碧玉書畫，亦講習詩詞。碧玉聰慧異常，自是進步很快。每當李錦俠講授課業，小玉小紅總在一旁，殷勤侍候，十分欣喜。閑暇時，三人唱曲、說笑，講世間百態，亦說書畫詩詞。小玉善解人意，說話幽默風趣，且常與小紅一起下廚，做岀佳肴美味，李錦俠真是過上了神仙日子。

　　小玉小紅平時都喜食兎鼠之肉，最喜飲葡萄酒。一日，小玉酒醉，斜伏桌上。只見鬢雲欲渡，香腮如雪，釵環生輝，面脥紅暈，真似桃李並開，艷美絕倫。李錦俠嘆然而語：能伴小玉左右，真是不枉今生!隨既取衣一件，蓋在小玉身上，只在一傍坐看小玉。

　　小玉忽然醒來，視自己身上衣服，上前握住李錦俠的手說：感君憐惜之情!妾身父母雙亡，唯有姐弟二人。君乃坦蕩君子，且才華橫溢。我欲自許其身，日後仰仗君子扶持！李錦俠惶恐無地，說：小姐真仙姝也!且自來府上，待我如同親人，無有間隔。我遇小姐，無愧今生！願結秦晉之好，白首同心。於是，當晚紅燭高燒，結為夫妻。自此後，小玉對李錦俠溫柔體貼，嫵媚無限，不可盡述。

　　一日，小玉、小紅及碧玉說是要去姨父家，路途較遠，要在第三日方回，要李錦俠看家。

　　小玉三人走後， 李錦俠一人在家，雖是看書擊劍，終覺寂寥難過。且離家日久，不由思念父兄及諸親好友。到第三日，已無心擊劍看書。中午時分，草草用過午餐，便腰佩寶劍，踱岀屋外，一邊閑走，一邊蹺首盼望小玉等歸來。

　　李錦俠極目遠眺，只見山巒起伏，大野寂寂。有小溪淙淙流水，有雀鳥或飛或鳴，荒草野樹連天，卻不茅屋瓦舍，也不見阡陌田疇，更是不見一人蹤影。李錦俠不由倍感孤寂，心裡深感困惑，小玉她們為何獨自一家居住在這裡？

　　李錦俠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背後有低沉咆哮之聲。回頭一看，見一黑狼，體形碩大，呲牙裂嘴，正欲撲來。李錦俠大驚，急拔劍在手，與黑狼對峙。黑狼一聲嗥叫，撲將上來，李錦俠將身一閃，跳在一邊，揮劍或刺或劈，與黑狼緾斗。黑狼一時不能取勝，忽噴黑氣一團，李錦俠忽然迷倒，黑狼猛撲向前。正在千鈞一髮，只見一團白影，快似流星，忽撲附黑狼後腿撕咬。黑狼負痛，只得棄李錦俠返撲白影。原來白影卻是一隻白狐，驕健敏捷，體形雖不碩大，卻也兇猛異常，全然不懼黑狼。白狐黑狼相互撕咬，白狐漸漸不支。正在危急，怱一紅狐如紅火一團，咆哮而至。紅狐體形碩大，呲牙裂嘴，嗥叫之聲若似沉雷，黑狼懼怕，只得逃遁。

　　四天後，李錦俠方才醒來。見小紅在床邊伏睡，小玉正在煮葯，二人都頭髮蓬亂，衣衫不整，尤其小玉一臉疲乏之色。小玉見李錦俠醒來，喜極而泣，擁李錦俠說：郎君自遇黑狼，已昏睡四天，命懸一線。妾身焦急如焚，度日如年，與小紅山野釆葯，床前侍奉，皇天憐佑，今幸得醒來！李錦俠說：我好像記得遭遇黑狼，黑狼口噴黒霧，我已倒地，怎麼得救了？小玉說：婊兄送妾身歸家，正遇郎君與黑狼搏鬥，奮力趕走黑狼，救下了郎君。李錦俠大嘆：黑狼兇猛，又幸娘子狼口救命，釆葯侍奉，日夜辛勞，錦俠感激涕零！小玉拭淚說道：既為夫妻，恩深義重，命為一體，郎君有難，赴湯蹈火，不敢有辭也！

　　又經半月，小玉小紅衣不解帶，精心調護，李錦俠得以全瘉。由是夫妻更是情深意篤，恩愛無比，一家其樂融融，不知時日。

　　忽一日，小玉家來二三男子，小玉說是婊兄婊弟。其中一虯須大漢，目露精光，不怒自威。另二人青年俊秀，似讀書儒雅之人。小玉說道：婊兄昨日得巨型獐鼠一隻，不敢自專，與大家共享，今日須大醉。

　　至黃昏，萊餚齊備，大家圍坐食肉飲酒，興高釆烈。席間呤詩聯對，唱曲猜迷，划拳估子，說笑故事，眾皆酩酊大醉。李錦俠食獐鼠肉，雖不腥膻，卻覺怪膩，故只食少許，多揀兎肉山雞野菌竹筍吃。既醉，去茅廁小解，昏昏然見一房門半掩，推開房門，赫然見屋中懸挂一人體骨胲，人頭尚完好，但身體上肉已盡去，只少許鮮肉附着骨胲，地上有碎肉血跡。李錦俠雖書劍漂零，豪俠義士，也不禁大懗！猛然酒腥，跺腳暗喊：我入鬼穴也!

　　李錦俠急忙走出屋子，回頭一看，那裡還有屋宇燈火！只見月色朦朧，山色隱隱，夜色昏沉。於是 不擇路，往遠處急走。

　　約摸走了兩個時辰，李錦俠又渴又疺，忽見前面有燈火人家，走近叫門，欲求借宿。有人款步而來，誰知開門者竟是胡小玉!

　　李錦俠進得門來，見是小玉，戰慄不已。只見小玉燈光下眼含珠淚，說道：郎君忽去兩個時辰，等得妾身苦也!今不為別事，只為與郎君道別。我本狐仙，然父母早逝，只姐弟二人。慕君才華，感君俠義，雖人鬼殊途，蒙君不棄，求得連理，實為日後仰君扶持。今日事，乃婊兄所為，此惡賊平日奸宿幼女，強佔民舍，昨日為強佔田地竟杖斃兩老人，被婊兄遇上，索其性命。此等惡賊，人神共憤!然食肉浸皮，郎君為同類，只能口說而已，妾身等為異類，自是不以忌諱。但既已識破，夫妻緣分盡也!只痛妾身已有身孕，他日子何以識得父親 說罷痛哭不已。李錦俠聽小玉言辭懇切，看小玉淚流滿面，似雨打梨花，及憶小玉平時種種好處，愛憐之心又起，躊躇不舍。

　　小玉牽着錦俠之手走出門外，已然屋宇燈火全無。只見明月西照，遠山如黛，眼前數座巨塚，斷碑殘廓，依稀可見。小玉說：郞君此去，盼多保重，夫妻父子，或許後會有期！說罷右手一挽，得一包袱，糸在錦俠身上。含淚揮手說：郎君去吧!隨既不見人影。

　　李錦俠無奈，只得前行。走了一陣，忽到通衢大路，天色微明，已有行人往來。向行人打聽，卻說此地是四川岳卅地界，經成都到臨邛，足有八百里路程。李錦俠只得費銀四兩，購馬一匹，夜宿曉行，四天時間回到家裡。

　　及到家，錦俠父思子已病勢深沉。父子兄弟，抱頭痛哭，說及小玉事，父兄唏噓不已。算時間，李錦俠自覺離家只是一年時間，父兄確說已是三年整!再驗看小玉所贈包袱，有足銀一百兩，碧玉麒麟一隻，晶瑩剔透，極為精美。

　　第二年八月，李錦俠父病逝。兄弟二人為父造墳廓，辦喪事，及諸事畢，費銀正好一百兩。錦俠不禁越發思念小玉，知小玉有先見之明，感謂不已。

　　光陰荏苒，忽至深秋。水冷草枯，雁陣驚寒，黃花滿地。李錦俠離索之苦日重一日，每及思念小玉，總是撫玩碧玉麒麟。

　　一天晚上，李錦俠又取出碧玉麒麟把玩，忽見碧玉麒麟的兩點眼睛精光閃現，正驚愕不已，卻聽門外似有女子歌聲，仔細聽來，卻是小玉呤唱，並似有笛、簫和聲，凄涼哀婉，催人淚下。歌聲唱道：

　　山重重，水複復，

　　傷心臨邛八百路。

　　無限相思堪回首，

　　羌江夜濤向誰訴

　　李錦俠尋聲岀門，急切想找尋歌聲源頭，歌聲如訴如泣，又在另一邊唱起：

　　碧玉夭，小紅逝，

　　母子凋零嘆凄孤。

　　何期再得君扶持，

　　凌波踏浪津河*渡。

　　李錦俠聽得歌聲好像就在一片叢林之後，及走近，歌聲又在背後幾叢綠竹里唱起：

　　緣已盡，情不了，

　　朝夕田田碧荷珠*。

　　父子恩義夫妻情，

　　最痛人鬼兩殊途!

　　李錦俠急忙走近竹叢，忽見二十步以外一大一小兩隻白狐。知道大白狐是小玉變化，待要再走近，兩隻白狐轉身又走，李錦俠停步，白狐亦不走，李錦俠只好站在那裡不動。只見大白狐翹首而望，兩點目光幽綠，淚眼凄迷。這時，小白狐卻向李錦俠跑過來，至面前，往上一竄，李錦俠俯身，抱在懷裡。小白狐依偎在懷裡，仰頭蹭李錦俠的臉，很是親昵。李錦俠知道小白狐是自己兒子，今日團聚，卻是淚眼相看，人狐相抱，不禁熱淚交流，五內俱焚。李錦俠仰天大呼：蒼天不公啊!父子恩義，夫妻情深，卻是人狐相對，異類殊途!我何罪有之，如此待我

　　這時，遠處似乎傳來隱隱雷聲，大白狐驚懼，一聲哀叫，小白狐跳離李錦俠懷包，隨母而去。二白狐三步一回首，哀鳴不已。夜風驟起，修竹搖動，黃葉翻飛。雷聲陣陣，使大地震顫，鳥雲翻滾，似萬馬奔騰，電閃森森，山川江河，時現時滅。李錦俠唯有痛哭，見二白狐愴惶而去。

　　過三年，李錦俠尚不婚娶，耿耿於懷白狐事。朱自丹欲將其妹相許，李錦俠呤元稹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確巫山不是雲。言罷痛哭不已。

　　又過四年，仲春某日。春日融融，草碧鶯飛，春風拂面，落紅滿地。李錦俠整肅衣冠，含淚長揖與兄長道別，說是上天台山青峰寺聽空悟法師說佛事，卻至此未歸。但經打聽，又並未在青峰寺削髮出家，不知所終，時年三十六歲。

　　2013年8月19日

　　附註：

　　津河：相傳人鬼之間有一津河，黑霧迷漫，黑浪翻滾，鐵石可化，鵝毛可沉。河中寃魂悲號，河岸厲鬼咆哮，人鬼之間不可逾越。

　　朝夕田田碧荷珠：早晚荗密的荷葉上的露珠，都是我拋下的相思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