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小小說 > 舊聞舊事 > 袁枚辭官

袁枚辭官

手機:M版  分類:舊聞舊事  編輯:小景

  一連幾天來,秦淮河上,一艘披紅挂彩的畫舫,帶着一連串綵船,綿延數里。船上笙歌燕舞、觥籌交錯,笑語喧天,兩岸百姓傾巢出動,隔岸圍觀,好不熱鬧。原來,這是金榜題名的新科進士許雲亭回鄉省親。

  地方官吏、鄉紳名流,投其所好,遍租了秦淮河上的紅船畫舫,邀盡了兩岸的名妓優伶,為他接風洗塵。自詡名士風流的許雲亭正中下懷,此刻,正躺在溫柔鄉里,樂不思蜀。

  正在這時,一隻快船駛向當頭的畫舫,上船來報,江寧縣城釣魚巷櫳翠樓的劉蕊娘昨夜被人姦殺。許雲亭聽了,驚得手中的酒杯一下子掉到船板上,這個劉蕊娘可是紅極一時的秦淮名妓,她不僅人長得千嬌百媚,更令人稱道的是彈得一手清新婉約的好瑟琶,唱得一口鶯啼婉轉的好曲兒。昨天晚上,她就被召到船上,為許雲亭喝酒彈歌唱曲助興,到子夜時分,才放她上岸回家。

  許雲亭連忙喝令陪同在一起的江寧縣令袁子才,立馬上岸,勘察現場,緝拿真兇。袁縣令就連忙帶着縣衙的捕快、驗屍的穩婆趕到釣魚巷。櫳翠樓外早就候滿了看熱鬧的街坊,街道的里正守在門口,不讓閑雜人等進去。院子里一個年老色衰的鴇婆正哭得花枝亂顫。

  聽鴇婆講,昨天,她見蕊娘被欽差大老爺召到船上,她就乘着空閑到昔日的姐妹們的家裡,玩了一夜的骨牌,清晨歸來,她見院門緊閉,已經日上三竿了,蕊娘還不起床梳妝打扮,開門接客。她氣呼呼地撞開院門,衝進蕊娘的房間,卻看見劉蕊娘一絲不掛地躺在牙床上,早就斷氣了。

  袁縣令帶着手下走進蕊娘的繡房,只見房間里翻箱倒櫃,一片狼藉,劉蕊娘玉體橫陳在床上,面色青紫,已經玉殞香殘。他連忙命令穩婆趕緊驗屍,自己帶着捕快們在房裡房外仔細搜查,尋找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沒過多時,驗屍的穩婆報告,劉蕊娘是昨夜丑時遇害,兇手是先行姦汙,後用牙床上的鴛鴦枕頭,堵住她的口鼻窒息而亡。手下的捕快捧着一個劉蕊娘平素用來收藏客人贈送珠寶的妝奩,上前稟報說,所有的珠寶首飾等值錢的物件洗劫一空。還有一件令人奇怪的事,劉蕊娘穿在腳上的一雙繡花弓鞋,也不見了。

  袁縣令一聽,皺起了眉頭,他走出房間,來到院內。他初步斷定,這是一樁劫財劫色,殺人滅口的謀殺案。這時,他發現在院子里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有一個廢棄的籮筐倒放在牆根,他連忙走過去,攀了上去,就可以看見牆外那邊正好有一棵枝丫旁逸的大樹。突然,有一個輕易不被人注意的痕迹被他發現,牆頭用於防盜的鐵刺藜上,有一根長長的灰色棉線,顯然,這是兇手從這裡攀牆而過時,掛下的。他把棉線輕輕地取下來,又趕緊跑到牆外察看,由於昨夜下了一場小雨,樹下留下了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袁縣令回到院子里,當即就下令捕快們在全城所有的當鋪、賭場、妓院、商號等地方嚴密搜查,看是否有贓物現形出手,全力緝拿兇手。不到兩個時辰,捕快們就傳來捷報,當他們搜到一個賭館時,一個叫豬頭阿三的老賭棍,正抱着一大堆金銀首飾,賭得正歡,並從他家茅舍里搜出了大量的珠寶錢財,據櫳翠樓的鴇婆指證,這些都是劉蕊娘平素穿戴用度的。袁縣令沒想到這麼快就抓到兇手,他連忙帶着五花大綁的豬頭阿三趕到秦淮河邊的畫舫上。欽差大老爺許雲亭就把畫舫上的花廳當成了公堂,威風八面地戴起花翎頂戴,開堂審案。只見他在堂上,驚堂木一拍,一聲大吼:“大膽豬頭阿三,還不從實招來!”

  豬頭阿三也算得上是一個老油子,他見證據確鑿,不用動刑,就毫不抵賴地和盤托出:原來,昨天,輸得身無一文的豬頭阿三無錢進賭場,也跑到秦淮河邊看熱鬧。夜裡,他見一身珠光寶氣的劉蕊娘從船上下來,看她身上穿戴的首飾很值幾個錢,就見財起心,便尾隨她回到櫳翠樓,待她就寢睡后,就翻牆進去行竊,可沒想到正在翻箱倒櫃時,驚醒了劉蕊娘,正好這時,他又似乎聽到院外有人一邊輕叩院門,一邊喊着蕊娘的名字,慌忙之中,他就上前一記重拳,將她打昏,抱着錢財,翻牆逃跑了。

  許雲亭聽了,勃然大怒:“好一個尖狡的刁民,避實就虛,不入正題,還不將你先謀財,后害命,姦殺劉蕊娘的經過如實招來!”豬頭阿三一聽,嚇得屁滾尿流,伏在船板上打起了擺子,連聲哀求道:“冤枉啊!小人只是劫財,哪敢謀命,請青天大老爺明鑒!”

  許雲亭見他還是百般抵賴,就猛地將驚堂木一拍,大吼一聲:“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啦!大刑侍候!”一班如狼似虎的衙役撲了上來,將豬頭阿三翻倒在地,手中的殺威棍像雨點一樣落下來,直打得他皮開肉綻,哭爹喊娘。

  這豬頭阿三也不經打,他痛得像殺豬般地號叫起來:“大人!我認了!我認了!”原來,昨天晚上,他洗劫財物后,見劉蕊娘躺在牙床上,紅被半掩的胴體,比平日里穿着衣服時更加誘人,就忍不住地爬上床去,可他沒想到一個婊子比良家婦女還要剛烈,不僅奮力反抗,還揚言要告官。於是,一怒之下,他就將她殺了。

  許雲亭見豬頭阿三如實招供,大喜過望。這是他入仕出巡以來,審的第一樁人命大案,可以算得上大功一件。他連忙將豬頭阿三的呈堂證供,命他簽字畫押,準備命人快馬送交州府、刑部結案。正在這時,袁縣令使了個眼色,暫停了堂審,將許雲亭請到了畫舫的后艙。

  袁縣令摒退了左右隨從,對許雲亭說:“大人,此案另有蹊蹺,切不可草率結案。剛才在堂上,豬頭阿三供述殺人經過,一會兒是刀殺,一會兒是勒殺,一會兒是捂殺,語焉不詳,此漏洞一。”說著,袁縣令從身上摸出一縷灰色棉線,接著說:“其二,他剛才在供述中提到,他在作案盜竊時,聽到院外有人聲,而且,下官在櫳翠樓勘察現場時發現,有人憑藉籮筐、樹木翻牆入室,還從衣服上掛下一截棉線,牆外的濕地上還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而以豬頭阿三慣盜的身手,翻牆入室絕不會憑藉外物,因此,下官斷定,昨夜進入大櫳翠樓的,還另有其人,而且,這個人是一個穿長衫,身體較為羸弱的人,下官還可以斷定,這個人在翻牆頭時,腳一定受傷。還有一個重要的環節,大人沒注意到,劉蕊娘死後,她的一雙繡花弓鞋,被兇手竊走,你想豬頭阿三一個賭徒,怎會要這樣的污穢之物,壞了手氣,而喜歡把玩纖纖細腳,鑒賞三寸金蓮的,恰恰是一些不良文人的嗜好,因此,下官還斗膽斷定,這個人還是一個讀書人。大人稍安勿躁,待下官仔細盤查之後,再作定奪不遲!”

  許雲亭正在興頭,聽袁縣令這麼一說,就有些不高興,但這緝拿兇手,斷案定案的事兒,畢竟是地方官員的本分,他便有些惱怒地說:“既然你有異議,本官就給你一天的時間,如果找不出這個所謂的另有其人,這個案子就這麼定了!”

  袁縣令陪着許雲亭又來到前堂,他對着手下的一幫捕快說:“先將豬頭阿三收監候審,你們速到城裡城外的書齋酒肆、學堂文廟,將腿腳不便的書生文人給我傳來。”捕快們得令后,就迅速地下船離去。不一會兒,在船上的一些鄉紳官吏、學子名流見出了命案,許雲亭有公務在身,不便打擾,就紛紛起身告辭,下船而去。

  正當一個叫柳子善的秀才從船板上下去的時候,引起了袁縣令的注意。這位柳子善與許雲亭是昔日的同窗好友,對許雲亭多有周濟,這次他衣錦還鄉,柳子善就經常上船拜會,夢想傍上他這棵大樹,也好撈一點功名。袁縣令見他儘管行走正常,但如旁人比較,總有些彆扭,就趁他登上顫巍巍的船板,準備上岸時,大叫一聲:“柳秀才留步!”

  這位柳秀才聽人猛地一喊,心裡一慌,腳下一亂,就“撲通”一聲掉到水裡。袁縣令連忙命手下把他撈到船上來。拉扯過程中,一雙紅色的三寸金蓮,就從他懷裡滾了出來。袁縣令幾步趕上前去,拿在手中,又掀起他的長衫后襟一看,一塊新近撕扯開的口子赫然在目。袁縣令趁他還沒回過神來,就把一雙繡花鞋丟到他的面前,大吼一聲:“柳子善,你做的好事,還不從實招來!”

  此時的柳子善面如死灰,跪在船上連喊“饒命!”原來,就在昨天晚上,許雲亭把劉蕊娘招到船上來,柳子善正好在船上,在酒酣耳熱之際,他看着侍立一旁彈曲唱歌的劉蕊娘貌美如花,不覺心動神搖,特別是看到裙下露出的一雙三寸金蓮,不堪一握,更是心猿意馬。待到劉蕊娘下船回家時,他便隨後下船,等他來到櫳翠樓,劉蕊娘已經關門就寢了,他喊了一會兒,沒見她來開門,就在院牆邊找到一棵大樹,翻進院內,不想一下子把腳扭傷了,他忍着疼痛,摸到蕊娘的房裡,見昏迷的蕊娘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以為有意與他,就撲了上去。可他沒料到蕊娘醒來,就拚死抵抗,還大罵他行為不端,揚言要到學官那裡去告他,沒了他秀才的學籍。柳子善一聽,就急了,他還夢想有朝一日,也能像許雲亭一樣金榜高中,衣錦還鄉,切不能讓這個青樓女子誤了功名。於是,他怒從心中起,惡從膽邊生,拿起床頭的鴛鴦枕,捂在蕊娘的頭上……

  此時,船上已經沒有多少人,許雲亭聽了柳子善的供述,就連忙把袁縣令請到畫舫的后艙,一反過去的神態,變得十分謙恭,他說:“袁大人,本官有一個請求,這個柳子善是我的同窗好友,他的學識不在你我之下,將來一定會功成名就,飛黃騰達。他這次也算是失手殺人,無心之過,大人如果判了他,那真是本縣失了一個才子,大清失了一個棟樑,可惜呀!而這位劉蕊娘只不過是一個青樓污穢之物,死不足惜,況且,還有一個市井無賴的豬頭阿三頂缸。大人致仕多年,至今還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如果大人這次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網開一面,本官一定會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到時候平步青雲,指日可待,何樂而不為?望大人三思而後行!”

  袁縣令聽了,一張臉變得鐵青,他正色地說:“大人此言差矣!自古律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本官眼裡,娼妓歌女、販夫走卒與進士秀才、官宦鄉紳沒什麼兩樣!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怎可如此草菅人命?”許雲亭聽了,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而去。袁縣令走到前廳,將柳子善畫押收監,將文書八百里加急,送呈刑部結案,待秋後問斬,以正國法。

  經過這一事,欽差大人許雲亭也覺得在家鄉久待無趣。

  許雲亭走後,袁縣令思前想後,覺得再在官場混下去,實在是沒有多大意思。於是,他也不等朝廷的文書下來,就把縣令的印信掛在縣衙大堂上,寫好辭呈,辭官不做了,臨行前,他在縣衙的大門上寫下一副對聯:

  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袁縣令辭官后,就在秦淮河邊買了一處廢園,取名為“隨園”,從此後,他就在這裡隱居起來。你道這位袁縣令是誰,他名字就叫袁枚,字子才。他就是在隨園裡寫下了《隨園詩話》、《子不語》等宏篇巨著。也真是多虧了那位欽差大人許雲亭,他讓世間少了一位碌碌無為的官吏,而讓歷史上多了一位留芳千古的大詩人。

您正在瀏覽: 袁枚辭官
網友評論
袁枚辭官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