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叔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小景

  亮叔並不喜歡我們叫他亮叔,因為這個“亮”字是他忌諱的。我的這位叔叔忌諱的字眼很多,比如“禿”、“癩”、“光”……甚至連“燈”他也忌諱,你可能知道了,他是一禿子。

  亮叔原名叫何祿亮。十歲那年,他跟一個貨郎調皮,抓了貨郎腦袋上的瓜皮帽戴在自己頭上,那天夜裡,腦袋就癢,第二日頭髮就大把大把地掉……亮叔的爹娘急了,揪住那個貨郎,問他給亮叔吃了什麼毒藥。貨郎說不怪我,是你兒子調皮,偷戴了我的帽子。說話間貨郎摘了自己的瓜皮帽,露出一個白花花的光頭。

  亮叔的爹娘儘管費了許多力氣,也沒能給他留住一根頭髮。起初的時候,亮叔也學貨郎一樣戴個帽子,然而貨郎瘦,戴着不嫌熱,亮叔卻肥胖,腦袋被帽子捂着熱得難受不說,還發臭。亮叔索性亮出一白瓢,標誌似的在村裡晃蕩過來,晃蕩過去。

  這一晃蕩三十多年過去了,亮叔還一光棍頂着一光瓢,村裡倒是流行起許多用他名字鑲嵌的歇後語來:何祿亮掃屋頂——莫望;何祿亮頭上的虱子——明擺着……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亮叔三十五歲這年,才算背運過去,他絕對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娶上一個土鎮的女人,而且這女人是秦村有史以來最好看的,高高挑挑的模樣俊俏極了,看的人都嘆息說,如果這女人的爹不是殺了人被槍斃的話,就憑他何祿亮,搭上三千斤黃谷八百斤豬肉也娶不上。後來我才知道,這位嬸嬸的娘偷漢子,被他爹捉姦在床,一人戳了三刀,六個洞。

  (下轉5版)亮叔的婚禮是秦村有史以來最熱鬧的,這是因為秦村通了電。在書記的關照下,亮叔家的屋子裡和院壩里掛滿了電燈。書記一聲吆喝,“嘩”一聲,電燈亮了,亮堂得連人手背上的脈管都看得清楚。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亮叔的院子里,有人搬出了鑼鼓,有人吹起了嗩吶,有人拉起了弦子……亮叔牽着他的新媳婦,端着瓜子,這個塞一把,那個塞一把,樂呵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就這時候,書記叫住了亮叔,說,何祿亮,明不明?

  大家都曉得書記是在故意取笑亮叔,都張望着他,看他咋回答。我的這位叔摸摸光禿禿的腦袋,咧嘴一笑,說,書記,明,明!

  大家哄堂大笑。

  書記又問,何祿亮,亮不亮?

  亮叔依舊摸摸光禿禿的腦袋,呵呵笑說,書記,感謝你呢,亮,亮!

  書記也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夠了,書記說,何祿亮,跟你說正事,咱們秦村還缺個管電的,這管電的工作大都是夜裡的事,你肩膀上有個燈泡照着,眼睛好使,這電工,就你做吧!

  亮叔當下就傻了眼,沒想到自己這年份上了,還會攤上份“公差”。

  做了電工的亮叔有了一頂黃塑料殼子帽,但是他不戴,和鉗子刀子絕緣布一起懸在腰帶上,一走路,屁股上就敲得“啪啦啪啦”直響,神氣極了。

  我十八歲那年,高考落榜,父親給書記送了兩隻雞鴨,求他幫我找個啥體面的事情做。書記想了好半天,讓我跟亮叔跑電工。

  那時候村裡線路都基本老化了,我和亮叔每天跑東家走西家換線,每日里酒肉,非常快活。夜裡亮叔喜歡喝酒,而且老要喝醉。無論怎麼醉,每次快要走到通往他家的小路的時候,亮叔就要停住腳步,張望一下他門口的燈。如果燈亮着,他就會折回身子,借口說不舒服,要我陪他坐坐,抽抽煙。有時候他醉得實在厲害看不清楚了,就讓我幫他看看燈是不是亮着的。我不敢哄他,亮着就亮着,沒亮着就沒亮着。沒亮着,他就在我的攙扶下,歪歪扭扭慢慢回家。

  好多年過後,我從愛城回家,順路去了亮叔家,亮叔正在過大壽,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兒孫女一大屋子人。見我拿了相機,亮叔讓我給他們拍了好多全家福。

  我前腳一回愛城,亮叔就來了,說來拿照片。我問他日子過得咋樣。亮叔說好。我問怎麼個好法。亮叔笑着說,躺在蜜糖罐里等死啊!

  中午我們兩人喝了酒。藉著酒意,我問了亮叔一個我按捺了幾十年忍住不好問的問題:為啥門口燈亮着不回去,而要等着燈熄了或者沒燈才回去呢?

  亮叔沉吟了許久,說,娃,讓你見笑了。

  我明白了。問他曉得那人是誰么?

  書記。亮叔說著拿起那疊我剛洗出來的全家福,讓我看看。看了,他問我,看出啥沒有?

  我搖搖頭。

  沒看出來?亮叔端詳着照片上的人,笑着說,你看看,我倆兒、仨閨女,一屋子的兒孫後輩,個個長得都像我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一樣。

  我說咋的啦?

  咋啦?亮叔冷笑一聲,說,種莊稼關鍵是看啥時候下種,節氣不對,再怎麼忙乎也是瞎忙乎。書記么,他是個二球貨,不懂種莊稼,就別說——種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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