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輩子,我會對你微笑_2300字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佛經》 　

　　似遊魂野鬼般的在夕陽西下的山岡上遊走，望着開得正艷的曼珠沙華，她慘淡地笑了。血紅的彼岸花（曼珠沙華的別稱）開得如此妖艷。何曾記起，一個月前她曾攙着肝癌晚期的母親在這裡漫步…… 　

　　母親剛離世時，父親一直守在靈前不肯離去。她小心翼翼地望向父親，看着父親那雙空洞無物彷彿失去了全世界的眼睛，她替母親感到幸福，父親是多麼愛她啊！然而，當母親過世兩周后，她望着父親一臉快樂地領回一個阿姨讓她叫她媽媽時，她呆住了。隨即，笑了，原來，都是假的！父親對母親的愛都是假的！在靈前的眼神，原來都是騙人的！騙人的啊……不然，他又怎會在母親過世不到一個月，就又為她找來個新媽媽呢？…… 　

　　曼珠沙華那觸目驚心的赤紅刺痛了她的眼睛，那綻放出的妖異濃艷的花朵，如火，如血，如荼。曼珠沙華，傳說是指引人通向幽冥之獄的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呢……媽媽，現在你也在看着它們嗎？ 　

　　頭一陣眩暈，她一個趔趄滾下山岡，是什麼刺傷了眼睛，似乎有血正噴湧出來，同殷紅的曼珠沙華混為一體，無從察覺。隱隱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喚她，是父親嗎？不是！他的心早被那阿姨奪走了！是那哥哥吧……那個阿姨帶來的哥哥…… 　

　　父親與新媽媽的婚禮如期進行，宴會上，她知道了，自己除了有了新媽媽，還有一個新哥哥，他有着一臉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然而，她卻厭惡他，他和她長得太像——那個搶走了爸爸的女人！在證婚人的主持下，一切按計劃進行。爸爸讓她叫那個人媽媽，她不語，咬着唇，緊盯着爸爸身邊那個笑得漸漸僵硬的人。這個女人，太過嫵媚。而她的母親——是賢惠端莊的。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她攙扶着母親漫步在山岡上的情景。母親一臉的慈愛，撫摸着她的臉說：“乖孩子，若有天媽媽不在了，無論你父親怎樣，都不要怨他。他是愛你的，只不過他不善於表達……” 　

　　媽媽，您說他愛我，那他愛您嗎？若他愛我，為什麼在我負氣出走三天都一點兒都不着急？她的意識一點點退去。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終於恢復。眼前一片黑暗，天黑了嗎？但身上暖暖的感覺讓她感應到陽光的所在。原來，眼睛看不見了呢。媽媽，再看不見您的笑，這眼睛，我還留着它幹什麼呢？她無謂地動動嘴角。 　

　　“你醒了？”一個略帶疲憊的聲音，不是父親。為什麼是他！？“當然，勞煩哥哥您操心了。”她刻薄地回答。可那有些沙啞聲音卻似乎並不介意。“你已經睡了幾天了，今天天氣正好，我扶你出去走走吧。”說著，他上前扶她，她卻一把甩開：“我自己能走！”不知何時，她已把對父親的怨恨轉移到那阿姨身上，最終移到他身上來了。 　

　　可沒等她出門，便撞上了牆。“還是我來扶你吧。”那聲音有些不忍，又拉住她的手。這次她沒有甩開，在黑暗面前，她做了奴隸。 　

　　醫院外的草坪上，她享受着溫暖的陽光，開心的奔跑着。草坪上沒有其他人，他不必擔心她會撞到什麼。他站在一旁靜靜地望着她，若失明可以給她帶來快樂，似乎也不是件壞事。他忽然想起繼父向他講的那番話：“她還小，不懂事，但她還是個孩子，不能沒有媽媽的照顧啊。所以，請你多關心，讓着點她吧……”那一刻，他動容了，為了一個父親幾近卑微的請求。於是，那一刻，他發誓一定要守護好這個妹妹，哪怕以生命為代價也再所不辭。為了爸爸媽媽，為了這個家，也為了他自己。 　

　　正當他愣神，她卻忽然不見了。他慌亂地尋找着。她看不見了，怎麼可以亂跑？！不見了！這可讓他怎麼向她的父親交代！他焦急地尋找着，終於，他在醫院門口的大街上看到了她，而她卻是聽着刺耳的汽車喇叭一臉惶恐的表情。汽車衝過來了，他衝上前，推開了她……醫生進進出出，鮮血染紅了馬路，一如怒放的曼珠沙華。而她，失去了知覺…… 　

　　待她再次醒來，竟發現世界是一片光明，又能看到了？她不可置信地眨巴着又重見光明的眼睛。那個哥哥呢？她只記得有人推了她一下，是誰呢？這麼不小心……然後，她就不記得了。不對，她好象還聽到了路人的驚呼，他們怎麼了？ 　

　　父親進來了，一臉的悲痛，就像兩周前他在母親靈前的表情一樣。是裝的吧？為她的住院？還想騙誰呢！？他默默地替她收拾東西：“孩子，出院了，我們回家。” 　

　　一進家門，她被那莊重的架勢嚇住了。那哥哥的照片被一塊黑布罩着，黑白照片上的他笑得仍是那麼燦爛。他……不會的！怎麼可能？！前幾日還扶她去散步的！她轉身欲逃。 　

　　“先別走，聽我說。”那阿姨叫住她，聲音沙啞，充滿了悲傷，彷彿已哭了三天三夜后的第一次開口說話。她一怔，停在那裡。“他那天看你被車撞，推開你，他自己卻……他昏迷前說：他希望你快樂，他很羨慕你有個如此愛你的父親。如果他死了，就把眼睛捐給你。你或許不知道，你父親與我沒有任何感情，他要娶我僅僅是為了能找個人照顧你……”她再也聽不下去了，奪門而出。 　

　　真相，原來是世界上最殘酷的東西…… 　

　　第一次的，她對那個阿姨不再充滿厭惡，反而是深深的愧疚；第一次的，她對父親不再滿腔怨恨，而是深深的歉意；而對那個哥哥……她又是怎樣的感情了呢？悔恨嗎？她想不出，道不出…… 　

　　她衝上那個山岡，曼珠沙華燦爛依舊。如此的熱烈，如此的執著，卻又如此的絕望。原來，花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飛翔。哥哥，謝謝你對我的攙扶，哪怕僅僅只是在那個晴天。若有來生，我還要做你妹妹，那時，我們一定要一同來看這片曼珠沙華。知道嗎？傳說，它的花香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那時，我一定會對你微笑。我也要攙扶着你，像你攙扶着我那樣，走向生命的盡頭…… 　

　　她呆坐在山岡上，直到太陽落下。該回家了，她要替哥哥照顧那個阿姨，不，是媽媽。那個偉大而又不幸的母親，因為繼夫的女兒而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