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年紀大了，開始喜歡上慢這個字。慢，就是心生曼妙。所以，慢是妙的，行色不必那麼匆匆，心情不用那麼切切。慢慢悠悠，從從容容，去看一朵花怎麼盛開，去聽一隻鳥怎麼歌唱，去品味生活中的一切美好。

　　少年時，心高氣傲，亦心浮氣躁。並不懂得這慢的好處，甚至痛恨一切慢的事物。上課了，時間太慢，總盼着下課；下課了，一起玩遊戲的同學動作太慢，快點吧，要上課了！一天又一天，太陽徐徐升起，又緩緩落下，它走得多慢那！那時，走路總是連跑帶跳，把大人落在後面，然後站在遠處得意地叫：“你們快點，太慢了呀！“做事定要爭快，趕緊做完好去玩啦。連吃飯也只啪啦幾下完事，因為小夥伴還等着一起玩呢……太慢，太慢，一切都太慢了呀，什麼時候才能快點長大？

　　及至長大了，才猛然發現：光陰是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時間都去了哪兒？那個在陽光下踩影子的孩子呢？那個騎着自行車追風的少年呢？正茫然間，撲啦啦鳥兒已飛過，一切彷彿又太快了呀。

　　於是開始在記憶中尋找那些慢的時光。放牛的時光是慢的：在夕陽和晚風中，你看着牛，牛兒也抬頭看看你，然後又低頭吃草，多有趣。捉蟬的時光是慢的：夏日炎炎，幾個孩子尋着蟬聲悄悄摸到樹下，蟬聲忽然停了，各自屏着氣，靜靜等待它再次唱歌。養蠶的時光亦是慢的，從把蠶子小心翼翼地捂在懷裡，到把一片一片桑葉放進盒子里，聽蠶吃出沙沙的聲音。看蠶兒慢慢長大，一次次脫皮，最後變成美麗的大白蛾……原來“慢”裡面也充滿童趣。

　　慢是優雅的。箭步如飛只該形容男子，女子走路一定要慢，款步姍姍，儀態萬方，優雅而從容。古代的男子好金蓮，想來並非畸形病態的腳有多好看。定是那花貌的女子，輕移蓮步，一步三搖，搖曳生姿，生出無限性感！日本女子穿的和服，裙擺極小，穿上只能走小碎步。再趿上一雙木屐，嗒嗒嗒的聲音里透着風情。

　　吃飯當然是慢些好。以前在學校見一同事吃飯，極慢。眾人皆吃完，她的小半碗飯菜，還有大半。她亦不慌，依然細嚼慢咽，彷彿口中含着金珠玉粒，極是優雅和享受。

　　飲茶，亦是慢工功。煮茶的江南女子，美麗而優雅。古樸而精美的茶具里，一片一片的綠茶，在水中輕輕舒展，姿勢靜溢優雅。飲茶時，最好是約上三兩知已。天南地北閑談，把一小杯茶，喝上一個下午。以前讀紅樓夢，讀到妙玉論茶一段，“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心中感概。再看她把陳年的雪水埋在地底下數年，再拿來煮茶，更驚嘆這茶的功夫之深。

　　慢是精細的。所有的女紅刺繡，沒有一件不費工夫。一針一線，千針萬線里，織出的全是母親和愛人的心意。慢工出細活，年輕時做事，快則快亦，總是出錯。上了點年紀的人做事，速度比不上年輕人，可是不慌不忙，有條不紊，極少出錯。

　　慢亦是穩重的。寫楷書不能快，不像行書可以行雲流水，不如草書可以龍飛鳳舞。楷書只能老老實實，一筆一劃地寫 ，極慢，也極穩妥，怎麼看都是四平八穩。就像一個中年人，人生的河流經歷了高山，經歷了低谷，現在一馬平川反而平和了。急也一天，躁也一天，笑也一天，哭也一天，已是波瀾不驚了。仔細觀察中年人走路，再急亦不跑，每一步都是穩妥的，這是一種歲月的沉甸。

　　慢是一種堅韌。龜兔賽跑，烏龜爬得慢，為什麼能勝？因為爬得再慢，也有到終點的時候。在馬拉松賽跑中，那些一開始就急着領跑的選手，往往不能獲勝。因為他們不懂，慢可以保持體力，只有保持體力，才能作最後的衝擊。

　　在大自然中，長得快的樹木，往往木質疏鬆，那些長不快的植物卻能經得起惡劣天氣的考驗。在生活中，聰明的孩子總是容易被人喜愛。他們反應快，學什麼都快，得到過多的讚美，卻容易沾沾自喜，一事無成。那些看起來普通平常的孩子，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最終卻能達到成功的終點。所以，家長們不要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讓孩子慢慢跑吧。成長，需要時間。慢，才能長得更堅韌。

　　最近才開始練習文字。得到一位老師的指點，他常對我說：“不急，慢慢來。”這樸素的話里，蘊含著做人與作文的道理。慢慢來，是說做人要腳踏實地，放平心態，不要急功近利。慢慢來，就是做事要有條不穩，耐心細緻，積累經驗。慢慢來，也是說行文要不急不緩，張弛有度，寫自己喜歡的文字，不要為了迎合而說違心的話。

　　越來越喜歡這“慢”的味道了，含在口中，質樸醇厚，溫潤如玉；藏在心間，激流成緩，眾壑皆平。慢，多好。優雅而從容，曼妙而安靜，細緻又穩妥。生活，有時不妨慢一點，等一等靈魂。

　　文/清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