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山　雨

　　黃山雨

　　我想看日出的願望已是很久了。孩提的時候，常常從電影上看到日出的場面，我認為，日出要算大自然里最美麗、最壯觀的景象了。這次上黃山，看日出成了我最大的願望。

　　我們剛在溫泉下車，就趕上變天。第二天絕早，雨便一陣一陣地潑下來。我懊惱透了：算是枉跑了一趟。煩人的雨！

　　我和同伴們只好冒雨上山了。雨一陣比一陣猛，我們上了青鸞橋，對面山壁上有第四世紀冰川時期黃山創生的痕迹。站在橋上朝下望去，山谷里空蕩蕩的，深邃莫測，無數的水絲雨線也落得不知去處了，晴朗的日子，這兒一定是百鳥唱讚美詩的地方，現在卻成了風雲霧雨的住所。深幽的壑谷，有着多麼博大的胸懷！

　　快到龍蟠坡時，天公隆隆地作起雷來，剛上天門坎，忽刺一道閃電，好似地崩山摧，隱約可見的天都峰影也跳了起來。

　　一會兒，雨歇了。就象一位善變的魔術師，天都峰一下子從雲幕里露出了雄姿。我們都驚叫起來！仰頭望去，天都峰險峻雄奇，氣勢非凡。陡峭的絕壁斜插逍遙谷底，好象盤古開天劈地的時候，第一斧子就是從這兒落下似的。突兀的峰巔，已經觸上青穹了，“天欲墮，賴以拄其間”。我心中陡然增添了一股說不出的豪氣。

　　總算不虛此行，我的信心和興緻高漲了。又一陣細雨落下，我倒變得活躍起來。一路是美不勝收的風光，如果是晴朗的天氣，再好的景緻，看得太實了，倒會乏味。而雨中觀景，卻有一種獨特的風韻：迷離的雨，溟濛的霧，山水松石時隱時現，似見非見，給人一種虛無縹渺的神秘感。看那“松鼠跳天都”，迷茫之間雲煙擁着松鼠，彷彿朝後退了幾步，躍躍欲試，要越過那萬丈深淵。看那“羊子過江”，流雲山澗湧出，好似翻動的江水，一隻羚羊在波濤間時沉時浮，飄忽不定，我看得半痴半醉。

　　在玉屏樓，我們碰了上一位來自上海的丹青大師。他七十多歲了，背着畫夾立在雨中。

　　我惋惜地說：“碰上下雨，有景卻沒法兒畫。”

　　老畫師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莫經風雨，難得神韻，我正是要這黃山雨喲！”

　　畫家沉吟地站上一塊巨石。眼前千峰競秀，遠山在雲煙中忽現忽隱，山崖峭壁滿是落泉飛瀑，有的緩緩掛壁，跌宕有致，婉如裊裊的飄帶，消逝在煙靄中；有的凌空而下，一落千丈，恰似銀色的彩練直撲深淵，在壑谷又匯成無數條奔涌翻騰的澗流，猶如萬千匹脫韁的野馬。雨中黃山，簡直象一座大噴水池，到處流金溢彩，展示出一幅美妙的大自然畫圖！老畫家在想什麼呢？哦！他那敏銳的目光正透過雨簾，捕捉着大自然美的靈魂。

　　起風了，霎時間風拽着霧把黃山全蓋住了，人也被霧裹了個嚴實。

　　再往上去，就是黃山之最，也是華東第一高峰－－蓮花峰。我們握着鐵鏈，小心翼翼地拾級而上，愈向高處，愈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氣。風吹得人站不穩，手握着鐵鏈一點兒也不敢放鬆。突然，我看到：無數晶瑩的水珠在空中翻舞，竟颻然升騰。原來水珠是松枝抖落的，卻被從谷底沿壁爬上來的山風吹上去。虧得黃山雨，要不真難得見這般神奇的幻景。

　　風沿着前人開闢的達到理想境界的道路，把我們送上了蓮花頂。我們好象登上了天闕，周圍霧茫茫一片，整個黃山的千姿百態都藏在腳下，只有這朵金芙蓉在雲端開放。好大的風！腳底的“蓮花”直搖晃，彷彿它載着我們也會飄然而去。

　　“蓮花”沒有乘風歸去，億萬年的風雨，對它來說已經習慣了。它永遠是這樣充滿信心的屹立着。

　　走到天海，我實在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小亭子里。雨下一陣停一陣，遊客三三兩兩地走過來，迎面一跛一跛地來了一位拄着拐杖的姑娘。我們都驚訝了：她的右腳是殘廢的！

　　姑娘的衣服淋得透濕，臉上卻閃着興奮的光芒。她似乎沒有看見路邊有座可以避雨的亭子，逕直拄杖前去。看着她遠去的的背影，我感到了一股追求生活，追求自然的熱望。這是一顆多麼熱烈的心!在這風雨中，她付出了超出常人的代價，也得到了倍於常人的樂趣，因為，她本身創造着生活的美。

　　我試了試自己的腳，慚愧極了。一鼓勁，又踏雨上路。

　　雨，完全停住了，我們登上了巍峨雄踞的光明頂。這裡是雨後看雲海最理想的地方。

　　風雨初霽，山色分外清麗，俯瞰黃山七十二峰，峰峰都象剛洗梳罷的少女，婷婷玉立，綽約多姿。雲海升起來了，海潮由遠及近，直撲腳下，一時間波濤洶湧，茫茫大海里露出一座座島嶼。陽光透過迷濛蒙的霧氣，變幻着絢麗斑爛的色彩，黃山群島就在這撲朔迷離的雲的浪潮里漂浮着。

　　我們驚喜得狂喊起來。真的，我一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壯偉的景象。

　　“黃山真美！”我身邊的一位同伴輕輕讚歎着。

　　黃山真美！我驀然醒悟：真的美，總是艱難困苦的結晶。自然界，人類社會，大千世界的萬事萬物概莫能外。億萬年前，黃山不也是一堆土丘嗎？萬古雲雷，千載風雨，剝蝕了那些沒有根底的碎石殘渣，是大自然不息不止的勞作，把黃山雕刻得壯美秀麗。風雨雷電造就了黃山的丰姿，惡劣的自然環境愈襯出黃山美的神采，而只有櫛風沐雨，執意地追求，才能真正地領略它。

　　我沒有看到自然界的日出，而我看到了一種人的心靈深處的日出－－對生活的嚮往。黃山雨中這種心靈的日出和自然的奇觀又是這樣的和諧、統一。我真感激黃山雨，雷電交加下望“五老上天都”，朦朧細雨里觀“孔雀戲蓮花”，雲霧瀰漫中過“一線天”，狂風大作時見“飛來石”；還有那迎客松、石筍矼、九龍瀑。更有那風風雨雨中年已古稀的畫家，殘了一條腿的姑娘和無數衝風冒雨的奮鬥者。自然的美和人的追求不是一幅比日出還要動人、還要壯麗的黃山雨中圖嗎？

　　美，是風雨創造的，是在奮鬥中獲得的。我們的生活、事業和愛情，不經風雨，又怎能得到美的真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