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董英傑

　　哭董英傑

　　英傑走了！走得那樣突然，那樣悄無聲息，就象一片凋零的樹葉，輕輕飄落在地，又被風悄然颳走。當我聽到從電話那頭傳來噩耗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然而我不得不承認，這一切已無法捥回，——英傑確已離我而去……

　　英傑呵，你走得何其匆匆！在那艱難的歲月，你尚且與我不離不棄，而今，情況好了，我又老了，你竟然對我不管不顧，撒手離我而去！你於心何忍？！

　　記得嗎？你我相識的時候，文革還沒結束，我因家庭出身不好，加上寫詩，在文革中備受磨難，如同患上惡性傳染病似地沒人敢和我接近，而你卻偏偏不避嫌棄，在那階級鬥爭火藥味極濃，人人自危的政治形勢下，你選擇與我交往，這要冒多大的風險，需要多大的膽量和勇氣！你全然不顧一些好心人的勸告，和我認識不久，就把我當成了你的知己！你說，交朋友貴在交心。你怕我寂寞孤獨，下班之後陪我散步談心，拉着我出外看你下棋。越是這樣，越是遭來一些人的嫉恨，這些人不惜採取卑劣手段，對我進行侮辱和折磨。我也是一個血性漢子，有着寧折不彎的個性，為了反抗，一次我竟採取了極端的方式，差點墜入地獄之門！我這愚蠢的行為使你心如刀絞，痛徹心脾。當我從昏睡中醒來，我發現你悲凄地坐在我的床前，默默地望着我，竟然為我的不幸遭遇而淚流滿面。接連好幾天，你就象親兄弟似的守在我的身邊，為我端飯買飯。為使我寬慰，你竟膽冒天下之大不韙，以林沖受高俅陷害韓信受胯下之辱的典故來安撫和開導我這顆受傷的心，在你的幫助下，我內心的創傷才得以平復，精神狀況才漸漸有所好轉，終於走出了地獄之門！

　　英傑呵，無論是在剛認識的靈寶，還是後來在洛陽，因為有了你，我沉悶孤獨的生活才被打破，才增添了亮色，有了生氣和樂趣。記得我倆在北山“溜”紅薯的情景嗎？一下班，你我就扛着工具滿山遍野地跑，在農民挖過的紅薯地里，一鐵杴一鐵杴地翻找着，把農民漏挖的一塊半塊紅薯從地里“溜”出來。當我們滿頭大汗“溜”到那些漏網之魚，我們就象孩子似的高興得哈哈大笑。回到家，這些戰利品就成了我們的美味佳肴。我倆把“溜”來的紅薯洗凈切塊，然後放在鋼精鍋里煮成粘稠的紅薯稀飯，我倆喝着甜甜的熱乎乎的紅薯稀飯，喝得熱汗直流，肚子溜圓，好不痛快！

　　英傑呵，還記得我倆在辛店街上吃西瓜嗎？這事說起來十分有趣，那是5111工地快要竣工的時候，我倆留在工地掃尾。我搬到了看門老頭的工棚，意外地發現工棚里扔着一大卷廢紙。廢紙放工棚礙事，我一個人又弄不了，只好把你找來。你見了這些廢紙高興得不得了，說，把廢紙賣了買西瓜吃！我為你這主意連聲稱讚。於是我倆便把那些廢紙給弄到了廢品站。想不到竟賣了一元五角錢呢！我倆高興得歡天喜地，當即就在廢品站旁邊的西瓜攤挑了一個十六斤的大西瓜。我倆把西瓜殺開，就象一對饕餮似地蹲在地上，你一塊我一塊樂滋滋地大吃起來。西瓜真甜呀，真甜掉牙呵。吃到第八塊的時候，我的肚子已撐得溜圓，西瓜快頂到喉嚨。還剩下兩塊西瓜，實在吃不下了。而你卻毫不在乎，拿起剩下的西瓜說，不行，每人一塊無論怎樣得把西瓜吃了！你一會兒就把西瓜吃完了！在你的鼓舞下，我勇氣大增，終於把最後一塊西瓜幹完了！英傑呵，你知道嗎？這是我這一輩子吃過的最甜最美的西瓜呵，也是西瓜吃得最多的一次呵。在往後的日子裡，每當我吃西瓜的時候，腦際就會閃現那次吃西瓜的情景，在我的感覺里，再好的西瓜也沒有那次的甜，沒有那次吃得過癮——從今以後，你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吃西瓜了……

　　英傑啊，你那麼喜愛象棋，你簡直是為象棋而來，為象棋而生！你對象棋有着不同常人的理解和感悟。我第一次和你見面，就領教了你高超的棋藝！

　　記得嗎，那是一個星期天，我去鄰宿舍找小范，看見你正和小范在下象棋，我站在一旁觀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為小范支開了招。然而，終抵擋不了你凌厲的攻勢，小范還是輸了。你也許怪我忘了“觀棋不語”的古訓，想給我以顏色，黑亮的眸子看了看我，不以為然地說：就你那水平，我閉着眼睛跟你下，你也會輸！聽了這話，我心裡當然不舒服不服氣，當機就頂上說：“你說的可是當真？”“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范也是好熱鬧的主，見有好戲瞧，連聲嚷嚷着說：“我當裁判！我當裁判！”於是噼噼啪啪就擺開了陣勢。這一來，我心裡倒有點七上八下了。以前只聽說過有人下盲棋，終是聽說而已，從沒有經見過，難道你真會下盲棋？但事已至此容不得我猶豫，只見你拿了一把椅子面壁而坐，做起了下盲棋的準備。於是“車一平二”，“馬八進七”，“炮二平五”……真的和我下起盲棋來。結果是可以想見的，下了三局，我就輸了三局！第三局的時候，小范為了為我挽回點面子，暗中把你一個車的位置挪了挪，可沒走幾步就被你發覺！小范不承認，耍開了賴，而你卻來了個復盤！你竟然把我倆走過的每一步棋都爛記於心！

　　單位從靈寶調到洛陽，你猶如蛟龍游到了大海。洛陽棋壇高手如林，你利用業餘時間，遍訪棋壇高手，虛心請教鑽研棋譜，棋藝進一步得到提升，棋藝更加精湛。一次比賽中，你竟將文革前洛陽象棋錦標賽冠軍挑落馬下。於是你的威名掁動整個洛陽棋壇。隨着四人幫的倒台，改革開放的興起，棋賽如雨後春筍，你鬥志高昂地參加了各項棋賽，並取得了驕人的成績。這時你簡直如日中天，你不光找到了賢慧的妻子，結束了光棍漢的生活，西工區體委也看上了你，準備把你調到體育場少年棋室當象棋指導。英傑呵，這對你來說，是一個多麼難得的改變命運的機會！當我從你嘴裡得知這消息的時候，我為你感到由衷的高興。然而，你對象棋那麼精道，而對做人和人事關係卻一竅不通，眼看板上釘釘的事最後竟泡了湯，改變你人生命運的最後一次機會竟功敗垂成！你仍是一名業餘棋手。白天要留在工地干你所不願乾的木工活兒，只有業餘時間才能下你心愛的象棋。

　　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隨着企業改制，工人地位一落千丈，以至於國營企業職工的生計都成了問題。你所迷戀的象棋再也無人理解，更得不到單位的支持。你以往的輝煌不再，你跟企業絕大多數職工一樣，成了灰頭土臉脫了毛的鳳凰，陷入尷尬的境地。英傑呵，沒了象棋，在精神上便失去了依託，你整天丟了魂兒似的茫茫然不知所從，對什麼都沒有興趣，百無聊奈之際，你竟沉緬於麻將之中……這一來，你免不了受到家人的埋怨和數落，日子過得凄惶。我也感到揪心，曾多次對你進行忠告和規勸，可你依然故我，我行我素，我理解你的苦衷，因為你心中有着無法排遣的苦惱和焦躁才如此自暴自棄……

　　光陰荏苒，時光流逝，轉眼間你我就到了退休的年齡。英傑呵，就象你對所有的事滿不在乎一樣，你對自己的身體也不當回事！你咳嗽許久竟不去醫院看病，也不作任何檢查，以致於病入膏肓仍茫然不知！直至去年“十一”，你來義馬看我，我見你晚上咳嗽不止，硬拉你到醫院看病，方知你已是肺癌晚期！猛聽到這消息，我猶如五雷轟頂，有點不敢相信是真的！英傑呵，你病成這樣仍不在乎，樂呵呵地和我談天說地談古論今，看起來精神很好，不象癌症晚期的病人！我期望着你能絕處逢生，隔幾天打一個電話問問情況，但並沒有奇迹發生，隨着時間的推移，你的病情在一步步惡化，每次從電話里的聲音便可以感知你的體力一天天在下降，病情在一步步加深。每到洛陽看你一次，我就越加揪心！上月你在電話那頭竟以微弱的聲音對我說了句“我們見面的機會來日不多了……”我心裡猛然一驚，不由潸然淚下。待我趕到洛陽，你已形如枯稿，嘴都無力張翕，眼睛睜一下都沒有力氣，只十分艱難地對我點點頭而已……

　　呵，英傑終於走了，走得無聲無息，只留下我這冉冉老之將至的患難老友。沒有了你，往後的日子，我將向誰訴說我心中的苦樂和愁怨……

　　願你靈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