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手機:M版  分類:生活隨筆  編輯:小景

  失眠,竟想起老屋來。都說日有所思,夜才有所夢,可我突然想起老屋,沒根沒據,就象突然想起不是竹馬青梅、不是同學、不是同事、不是同行、也不是偶像、更不是同床的那些女明星一樣,日未思,夜未夢,莫名其妙啊!

  我想起的老屋,不是我教書時的單人間,那隻不過是學校租給我夜裡擱身體的地方而已。

  房子在女生院里,小青瓦、穿逗架、篾笆牆的。牆到處是洞,形同虛設,老鼠訪親探友,不必出門繞道而行,穿牆即可,來去自由;同事遞煙借火,也借洞而為,甚是方便;若遇已婚老師家屬探親或戀愛中的男女“非法同居”,相鄰的傢伙必須自覺離窩,一是怕影響別人複習或預習“二人轉”,二是怕聽見那要命的呻吟聲。為讓別人“摔開膀子幹革命”,走時還得故意提高嗓門:“今夜有人叫我打牌打通宵!”屋頂也破爛不堪,雨天大落大漏小落小漏,鍋碗瓢盆必須一起上陣,不然屋內必成水田。男老師住女生院,很不方便,說話行事都得小心謹慎,熱天渾身汗流,也不敢過分裸露,得一副“師表”模樣,死要面子活受罪。學校在鄉下,沒什麼好玩的,只有靠寫點文字消耗青春,結果卻寫出了很多文字,先後在《百花園》《青年作家》等雜誌和報刊發表。瞎貓遇到死耗子,不是戰績也算戰績,竟然產生了當作家的妄想。後來條件好多了,想寫卻放不出啥屁來。其實,人的很多創造,都是在艱苦的環境下憑一股蠻勁、憑一種固執弄出來的,事後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我想起的老屋也不是到縣城工作后居住的房子。

  在縣城到目前已住過3個地方。一處是租單位的,第二處是房改時買的,它們早就因城市改造被消滅了。第二處面積不大,拆的時候領導給我做工作,叫要支持。我二話沒說就簽了協議書。當時拆遷,國家規定拆一還一,不補差價。但本地政府窮,規定差價互補。政府說這很合理,舊房換新房出錢天經地義!可房子不是衣服,換起來不容易。讓拆遷人富起來是政府和被拆遷人義不容辭的責任,很多人不理解,生活又很拮据,不同意。但我是幹部,幹部就得聽組織的話,就得講原則,講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不然要幹部做啥?要下級幹啥?據說在台灣,如果老百姓不同意,城市建設就只有調整規劃,不搞什麼強拆,台北市城裡現在依然還有農田。很多地方叫囂要徹底消滅“城中村”,但城中村未必就不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日本還在城市裡種水稻來改善空氣質量呢!我們一些所謂的科學決策民主決策,在一些地方,事實上還是個人決策,硬要將長官意志說成是組織決定,是群眾要求。水中撈月亮工程很困難,但再困難我們也必須把月亮撈起來,哪怕花再大的代價,不做人民不答應,我們一定要對人民負責,對歷史負責!資金問題嘛,老百姓強烈要求每人捐3000元。呵呵,人民知道嗎?人民願意嗎?房子被拆遷后,我賣掉返還房,又借了些錢,買了現在的住房。房子地處城鄉結合部,在坡上,進出不便,便宜。窗外就是莊稼地,下樓抬腳就走進了如畫的田野。可城市發展象瘟疫,眨眼就擴散開了,根本無法控制。沒幾年,我的住處又淪落為城市的中心地帶,被繁華和喧鬧所包圍。飯後要再到鄉間走走,已成了一種奢侈的要求,難了!城市象一頭饕餮的巨獸,正不斷地吞噬着鄉村,很多東西已經或正在消逝,鄉村似無處可逃!我只希望不要哪一天,又說是我強烈要求要拆,叫我又另找住地,又補價差,弄得一生都在為搬家所累。

  因為工作,我還居住過很多地方。

  但我想起的不是那些房子。

  我想起的是鄉下老家的土牆房子。

  老家離縣城40公里左右。我在那裡時還不通車,趕車要走十幾里路。因為窮,老家人很少出來過,有的到死都沒看到汽車是啥模樣。我都是因為到縣城高考才第一次坐上汽車。後來路通了,也有了班車,但由於沒錢養護,公路象滑線不補的毛衣,爛得不可收拾,下雨就沒法通行。每次回去都得步行好長一段路,所以我沒法經常回去看父母,做一個至少看起來很孝順的孝子。

  土牆房子是1975年冬天修的,因為我們的房子剛被燒了。由於雪和幺妹的到來,我對建修的時間很深刻。剛築完牆,幺妹就出生了,雪也來了,就用兩張曬席臨時搭在牆上住了進去。我們從火災后的院子里抱着棉絮和罈罈罐罐,穿過積雪齊腿的紅蘿蔔地,艱難地挺進新屋。被燒的房子是祖傳下來的,只一間,父母住,我們住搭在旁邊的豬圈樓上。房子是五爸的二兒子——我的二堂兄燒的。因為飢餓,他從集體地里偷了紅苕來燒,不小心把房子引着。大人在坡上勞作,來不及撲救,五爸幺爸和我們家的幾間遮風擋雨的房子,瞬間就化為了灰燼。五爸把二堂兄吊在樹上抽得喊天叫地,渾身是血,就象當年日本鬼子打老百姓一樣,慘不忍賭。可房子沒了,70多歲的奶奶也因受到驚嚇離我們而去。父親幾兄弟還想把房子修在一起,那樣可以共牆,節省。但五媽經常有事莫事就找母親吵架,母親堅決不答應,一定要修出去。“眼不見,心不煩!”母親說。幾年後,家族遷往新疆,我們一家堅決留了下來。五媽他們走後,母親卻經常念起他們:“不曉得他們怎麼樣啊?”後來五媽回到老家,母親就象見了親姊妹一樣,把家裡什麼好的都煮給她吃。擺談間,不住抹淚,悲悲戚戚的樣子,很小資,點都不象農村婦女。

  那時,修房造屋很不容易。那年頭窮,所謂富人,不過是比別人家裡多幾斤米和紅苕罷了。由於子女多,我們家是隊里最窮的人家,吃的東西少,也很單調,經常是包穀出來包穀當頓,煮包穀、包穀糊糊、包穀涼粉、包穀粑粑;紅苕出來紅苕當頓,蒸紅苕、煮紅苕、苕粉皮、紅苕絲。十冬臘月到正二、三月,一般就靠吃水鹹菜(白蘿蔔纓纓鹽水浸泡后晒乾)度日。一年到頭很難吃上幾頓米飯,更不要說肉什麼的了。直到現在,我都不喜歡紅苕和包穀,不管專家們叫囂有多大營養,有多大防癌效果,都不吃,吃傷心了!為了吃葷,我們經常到田裡摸魚撈蝦。一遇發大水,我們就冒着電閃雷鳴,狂風暴雨,黑夜裡去碼口接魚和黃鱔泥鰍,一接就是大半背篼。但最後卻不得不拿去餵豬,因為沒油,吃了清口水長流,差點把胃吐出來。一家人個個皮包骨頭,長得象篾塊,前胸貼後背。家徒四壁,連老鼠獃著都怕餓死。5間房啊,多大的工案,父母是怎麼修起來的?那時請人不給工錢,但必須頓頓白米乾飯,父母是從哪裡弄到那麼多米的呢?

  房子終於修了起來,我們也不再住又臭又髒的豬圈了。但為了償還債務,必須多掙工分。我和弟弟每天天不見亮就爬起來拾狗糞。“雞公叫,鴨公叫,各人找到各人要”,拾狗糞純粹是市場經濟,沒有壟斷經營的說法,得走前頭,晚了就被別人拾了,不存在什麼后發優勢。拾完后回家立即煮飯,吃了背上爛書包就往學校跑,怕遲到被老師罵。學校離家9里多路,一天得跑4趟,兩個來回。放假了還得參加生產隊的勞動,比如擔塘泥上山面土,挑水灌糞坑等重體力活。雨季來臨的時候,父親和我們就把老屋的瓦翻整一次,把周圍的排水溝掏理一次;年邊了,就把屋裡地面潑上水,挖松,再夯緊夯平,好過上一個窮困但還算整潔的年關。

  因為是土牆,干后,就四處開裂,但牆裡布了篾條,如混凝土裡布了鋼筋,依然牢固。夏天還有徐徐的風溜進溜出,有自然空調效果。當然,也會很潮濕,不把鋪蓋經常拿出來曬,就會一股霉味。

  在老屋生活的日子,印象最深的就是挨打。農村人教育孩子主要是靠打,他們相信黃荊條條出好人。我們家子女多,窮,父母心情經常是“局部地區”,不是陰有小雨,就是大到暴雨,晴天少,動不動就拿子女出氣。老屋裡經常會傳出打罵聲和哀號聲。但我們挨慣了,經常是傷疤沒好就忘了痛,依然調皮扯蛋,惹是生非,不知不覺又引來一頓飽打。那時候我挨打最多,多得都記不清次數和原因了。但有一次我記得非常清楚,至死難忘。

  當時農村窮,家家戶戶都要偷生產隊地里的東西,包穀出來偷包穀,紅苕出來偷紅苕,什麼出來就偷什麼,只要能填飽肚子。古人說,貧窮生盜賊,但做賊,不一定就是人品問題。情願餓死也不偷的很有氣節,但卻不尊重生命;為了保命在特殊情況下做賊,只要不謀財害命,不傷天害理,應該也無可厚非。做賊家家做,彼此都心照不宣,都不覺得有啥丟人的。不過,一旦被抓住就不好過了,輕則扣工分,也就是扣糧,重則要弄去批鬥,打得死去活來,甚至弄去勞改。所以大人都不去,小孩嘛,可以說不懂事,發落從輕。一次母親打我,情急之下,我就說:“賊娃子,偷紅苕!”我以為這樣說,母親會怕,就會放過我。可恰恰被過路的五媽聽見了,母親怕五媽到處去說,臉嚇得卡白:“短命鬼,你亂說!”抓住我變本加厲地打。我掙脫就跑,邊跑邊大聲喊:“賊娃子,偷紅苕!賊娃子,偷紅苕!”父母害怕我一路喊下去,讓更多的人聽見,就和姐仨人一起對我圍追堵截。攆了3個坡后,他們終於把我堵在了一條田埂中間。“敵軍”步步緊逼,“我軍”寡不敵眾,無路可逃,又不甘束手就擒,只好跳進水裡。那是冬天,當時的冬天可不象現在動不動就什麼暖冬了,水冰得刺骨。圍觀的人很多,都說冷病了不好辦,勸父母不要打,讓我起來回去。我其實已意識到惹了大禍,知道母親饒不了我,再冷,也不敢上去自投羅網。母親說:“沒哪個打你,快起來!”我不信!母親又說了三次,我半信半疑就起來了,畢竟太冷了啊!“走!回去!”母親說。一路上,母親烏雲密布,一言不發,我心卻懸在半空,想到回去來后的暴風雨,腳就不住地發抖。果然,回到家,母親原形畢露,用關門打狗的辦法,把我反鎖進屋就揮棍如雨,還拳腳相加。“短命鬼,哪個叫你說的!”母親邊打邊罵:“你跑得快,跑啊!給老子跑啊!早曉得你不爭氣,老子生下來就把你丟進尿桶淹死算了!”母親越打越瘋狂,好像不打死我就難解她心頭之恨。直到打得自己沒力氣了,母親才把棍子一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其實,說打人,父親應該比母親厲害,因為父親在朝鮮戰場當過偵查兵班長,與美國佬干過仗。但父親基本上不動手打我們,每次當打手的都是母親。也許是父親認為人民內部矛盾,不需要用對付美國佬的辦法吧。我們怕母親,也恨母親,但最終還是理解了母親。人窮被人欺,窮人只有把相子畫惡點才會少被欺負。小孩做錯了事,打了罵了,說明大人沒有指使沒有包庇,外邊的人你還計較啥?灣里曾有一個富農分子的兒子偷包穀被發現,隊里認為是大人指使的,要鬥富農分子,富農分子一氣之下把兒子丟進了水庫,直到現在也不知死活。隊里見狀,才說是小孩子自己的行為,與大人無關,富農分子一家才幸免於難。母親那次的行為,一方面是對我出賣家庭行為的痛恨和恨鐵不成鋼的氣憤,另一方面也是要讓我長點記性,免得再干同樣的傻事,給家庭帶來滅頂之災,同時也有對外宣傳家教嚴厲的成分。

  再就是老屋讀書。都說窮則思變,知識改變命運。可苦難的生活卻並沒有讓我開始就發奮讀書。事實上很多苦難的人家的孩子,也沒有通過讀書改變什麼,有的是沒想去改變,有的想過,但最終毫無辦法。好的大學不是哪個都考得上的,大學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讀得起的,所謂教育產業化,就是經營教育,以盈利為目的。現在我們口口聲聲喊素質教育,行為上還是應試教育,魂還是科舉。不管你多優秀,你必須得過高考這一關。現在什麼都要考,升學要考,找工作要考,晉陞職稱要考,考不死你算我沒本事!就連個廚師都得考外語,你娃川菜做得再好,外語不過關,也別想炒菜的幹活。按照現行的大學教育模式,是否能培養出實現民族偉大復興和民富國強所需要的人才,也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有個叫“范跑跑”的北大學子,歷史系的,按理,應該是一頭中國傳統美德的繼承者和宏揚者,可“5.12”汶川大地震中,那廝身為教師,竟棄學生而逃命,比劉翔還跑得快,一步就跑出了社會主義、跑過了資本主義,跑出了地球,一言一行活脫脫一個外來物種,地球人都感到沒法與之交流。共同富裕是個夢想,都過上揮金如土的日子,沒門!夢去吧!進高中以前,我對讀書毫無意識。小學作文時寫《我的理想》,說長大了第一要當解放軍,當不了解放軍就當工人,當不了工人就當農民,當不了農民就當科學家。呵呵,好象當科學家是最簡單的,想當就可以當!真不知天高地厚,純粹一個混球。當水稻又一次成熟收割的時候,我以最後一名混進了一區中學。其實本來沒考上,是因為成績好的和家裡有錢的都往縣重點擠了,區中學招不夠,擴招進去的。那年,我們鄰隊有人考上了中專,全村人都在讚揚,走到哪裡都說他能幹,風光得很。這件事突然激活了我的虛榮心。其實虛榮心是個好東西,他會讓你有各種各樣的想法,甚至妄想,還會使你產生巨大的動力。夜晚,我獨自坐在老屋前的堰塘邊,聽見夜風拂動樹葉的沙沙聲和此起彼復的蛙鳴,望着高深莫測的星空,感到孤獨和落寞。那夜,我突然有了出人頭地的衝動,發誓要努力讀書,走出老屋!走出農村!

  學校離家40多里,不通車。為了多出時間學習,我很少回家,一月最多一次。回去都是下午課完了才走,又背5、60斤紅苕和米當夜返回。那年,土地剛下到戶,糧有吃的了,但弟弟妹妹都在讀書,沒錢用。我每月5毛零花錢,主要用來買湯。老師家屬和學校周圍的農民都到學校賣東西。帶的鹹菜沒了,就去買湯泡飯。5分錢一瓢,60克左右,除了上面漂着幾粒豬油花,幾乎什麼也沒有。更可惡的是老闆在舀湯的時候手還不住地顫抖,非要把那幾粒已舀進瓢里的油花再抖回湯桶,硬不給你吃,看得你直吞口水。純粹是在搶學生的錢!我一個朋友,窮得舔灰,幾年前承包到一中學學生食堂,現在就有車有房,款模款樣的,交友也上了檔次,不是貴人就是達官;見面說的不是和某某領導喝酒就是和某某領導OK,就差沒說和布什鬥地主和拉登打麻將了。賣學生伙食的油水可想而知。營養跟不上,我經常感到頭暈和流鼻血。高考預選結束,為了吃藥方便,我不得不回到老家自己複習。為了身體能儘快好起來,白天我幹些體力活,中午睡覺,晚上則坐在堂屋裡獨自看書,直到天明。老屋是船,我是箭,我藉助老屋的力量,蓄勢待發,準備着射向理想的彼岸。離開學校的時候,班主任勸我就在學校複習,說有老師輔導,效果好些。還說葯可以幫我熬,飯可以在他家吃。我成績一直很好,高考肯定能給班主任掙來榮譽,他是怕我回家複習不好,萬一考落榜,他的指望就落空了。但我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沒等班主任同意,就背着被蓋和一大摞書悄悄走了。那時考大學很不容易,區中學最多就考上一兩個,有的年年“打光腳板”,一個也沒有。到縣城考試那幾天,班主任見我感冒,又是跑醫院,又是幫我找飯,對我比親兒子還好。結果都知道,我雖然沒發揮好,但還是考上了,不然,就不會有今天這個樣子。當然,也可能因為沒考上,會走上比現在更好的一條道路,就象我那兒時的一個朋友那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來,卻搗弄了個什麼科技公司,腰纏萬貫,把一幫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官員們、美女些狗一樣呼來喚去的。

  突然想起老屋,想起與老屋有關與無關的很多事,大概是年齡大了的緣故。有科學家研究說,人到了40多歲就開始懷舊、開始保守了,建議幹部就用35歲以下的,才有創造性。也有的說男人40一枝花,成熟、穩重、事業有成、經驗老到、家底殷實、憐香惜玉,好處大大的,是美女們“打獵”的首選。拚命掙錢不如嫁個有錢人!嫁誰不是嫁呀!人生不過床上床下兩件事,床上那點事外人不知,床下的事可是要見人的,穿得惹眼,回頭率高,出手闊綽,感覺好極了!人嘛,有得必有失,不是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才有錢嗎?愛情和財富兼收的能有幾人?

  可老屋才33歲。33歲的老屋看上去卻很老了。牆裂口更大了,大得可以過雞過鴨;檁子更爛了,爛得快撐不住上面的瓦;瓦也朽了,朽得象風都可以吹破。父親已請人換了一些檁子和瓦,但怎麼也無法讓老屋青春煥發,怎麼也不能讓我們喜歡了。就連在農村的弟弟,在外面打工掙不了錢,也願在外面到處跑,很不願在老家住。我每次回去,也都當天返回,因為老屋太破舊了,又臟。人啦,提高不得,提高了就降不下來,降了就生不如死。當幹部的,能上不能下,下了,有的不是這裡有病就是那裡不好,有的甚至短時間就氣絕於人民了。喝幾百上千一瓶的好酒慣了,倒回來喝幾元一斤的散裝,喝不下。不是有明星在光環消失后自殺嗎?哄慣了,寵慣了,捧慣了,你們說不要就不要了,象破鞋一樣把我給摔了,我哭,我鬧,我做好事你們沒反應,我嫖娼賣淫我吸毒販毒我殺人放火你們還是不理我,我活着還有啥意義?死了算啦!是你們逼我死的!你們也不得好死!可老屋不哭也不鬧,非潑婦亦非怨婦,土牆的,天生就賤,註定沒有風光,修好后就開始變舊,在日晒雨淋和風摧霜凍下,一直走向破敗。只有父母,我那生來就沒有吃過好的穿過好的的父母,或者說與老屋門當戶對的父母,潤育了它,一直陪伴着它!多少年來,我叫父母進城來住,不答應,還說城裡喝口水都要錢,不舒服!叫把老屋推了重建,更不答應。我知道,老屋也是他們的兒女,捨不得,老屋是他們的伴,更捨不得!當我們為了工作為了兒女為了名為了利,為了那些我們自以為值得追求的東西忙得顛三倒四的時候,只有老屋始終陪着父母,只有老屋默默地講述着父母一生的榮耀。老屋是父母的宮殿,父母是老屋的王!

  春節時我們回到老家。見兒孫都回來了,父母非常高興。午飯後,父親把我們叫到院壩。難得你們回來得這麼齊,照張像吧!父親說。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圍在父母的周圍,個個笑口如斗,定格了我們家四世同堂的第一張全家福。照片的背景,就是那幾間破破爛爛的老房子。

  “5.12”汶川大地震的時候,父親在縣城輸液,他馬上就要回去。我說還得輸2天,完了再走。父親不幹:“回去看看房子垮沒得!”“那麼爛了,垮了就重修。”我說。父親用異樣的目光看着我:“爛也是自己修的!重修不要錢?再住幾十年也沒問題,有錢也不該拿來來浪費!”我無言以對。

  老屋只是被震掉了一些瓦,土牆裂歸裂,卻牢固如初。父親高興地說:“換點瓦就行了!”

  老家多數人家都修樓房了,四四方方的,外牆貼上白磚,廁所一樣。我知道老屋也有消逝的那一天。就象某些戲曲,不管我們怎樣保護,哪怕列入小學生教學內容,也逃不了從事者和聽觀者越來越少的命運,能耐着性子聽把一個“啊”拖腔拖調、迂迴曲折吼上半個小時的人畢竟不多!很多有價值的東西,我們想盡了千方百計保留,但最終還是去了,不管我們怎樣捶胸頓足,痛哭流涕。對於老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深深地種在記憶里。

  我現在還清楚記得照全家福時,父親指着老屋說的那句話:“不管你們現在怎樣,今後怎樣,你們都要記住,你們都是從這裡走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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