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低飛

　　時令已過仲夏，那清麗涼爽的感覺蕩然無存，只剩下了炙熱與煩躁。天氣沉悶得厲害，空氣也象凝固了似的。人們都在焦燥不安，有空調的，把空調調到了最低；沒空調的把電扇開到了最大；還沒能力添置這些解涼工具的農民們，把那蒲扇做死地搖！

　　悶熱了許久，我忽然看到幾隻燕子橫穿過被太陽蒸烤得油光發亮的柏油馬路，向剛剛抽穗的稻田裡飛去，小嘴兒幾乎吻在穗尖上。

　　一位老農告訴我：這是天要下雨的徵兆，天在要下雨之前的那一刻，是最熱最令人煩躁的，許多動物也會作出反應。

　　其實，我也早就知道有這樣的事，在暴風雨到來之前，燕子低飛，是江南氣候常見的自然現象。對氣候的反應，不僅僅是燕子，還有許多自然物象，比如螞蟻搬家、蜻蜓群集等等，都是要下大雨的顯象。

　　然而，我對燕子特別留意、特別眷顧，可能是因為燕子的舞姿感動着我的緣故。我尤其喜歡的是看燕子低飛。

　　我覺得燕子低飛特別好看：一會兒上下起伏，翻飛成一條條“拋物線”，如教授作圖，畫家素描；一會兒平平滑動，鋪劃出一條條直線，似魯班矩墨、裁縫剪布；一會兒象風箏一樣慢慢飛舞，徐徐而優美；一會兒似箭一般急急衝鋒，翩翩而敏捷！那千變萬化的舞姿，令我迷戀而沉醉，使我產生許許多多的遐想——

　　——歷朝歷代的文人墨客，描寫人類的歡樂氛圍，頌揚歌舞昇平的景象，便喜歡用“鶯歌燕舞”一詞來形容。由此可見，人們對燕子的舞姿是公認的、共鳴的。

　　——燕子與燕子之間是親密和諧的，《詩經》中就有此描述：“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燕爾新婚，如兄如弟”。後來人們把新婚中的兩夫妻深情顧盼、愉悅親昵，便用“新婚燕爾”來形容，可見燕子的行為是令人心情暢快的。

　　燕子是一種典型的候鳥，在江南，它春來秋去，是那樣的準時。

　　可以說燕子是鳥類中最聰明最有靈性的鳥種之一。它銜泥壘窩，把巢兒築建得特別漂亮；它捉蟲覓食，把後代哺育得特別秀氣；它常棲窩邊，把自己打理得體體面面，把兒女們梳理得乾乾淨淨。

　　我常常痴迷迷地望着燕子在窩裡伸出頭來的情景，有時幾個小小的腦袋同時露了出來，排得整整齊齊，可愛極了！

　　燕子有許多種類：

　　生活在大海邊上的燕子，體形兒較大，人們習慣稱它為“海燕”。前蘇聯著名作家高爾基在《海燕》這篇優美的散文詩中用“黑色的閃電”來描述海燕，活脫脫地寫出了海燕的那種具有獨特的暴風雨即將來臨之時的勇敢形象。

　　海邊還有一種燕子叫金絲燕，是候鳥，每年12月至次年3月從西伯利亞等地飛到熱帶沿海的天然山洞裡繁衍後代。金絲燕的喉部有很發達的粘液腺，所分泌的唾液可在空氣中凝成固體，是它們築巢的主要材料。它用唾沫巧妙製作，構建成一個個舒適的窩，哪知道人類卻嚼出它的好味道來了，而且還檢驗出其豐富的營養，以致燕窩成為人類食物中的上上珍品。

　　還有一種燕子，喜歡把窩壘在鄉村農家，人們親切地稱它為“家燕”。我曾聽老人們說過：燕子能辨認熟悉的地理環境和熟悉的人，它建“家”的農戶，一般是它頭一年住過的老地方，難怪自古就有“燕子壘舊巢”之說，更有劉禹錫《烏衣巷》一詩膾炙人口，詩云：“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燕子的靈性還表現在許多方面：

　　也許是這燕子看中了人的聰靈，它最喜歡的是與人類交朋友，不僅喜歡把“家”築在人類居住的家中，而且還喜歡捉稻蟲，為農民們看護莊稼。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吧：燕子還有它們的“燕語”呢。春天來了，它飛入自己熟悉的農家，棲息在頭一年建造的舊巢邊，歡快地叫着——“波雅泥得喲，波雅泥得耶，糾加泥得喔——處咿呀”！把這鳥語翻譯成人類語言，就是“不要你的油，不要你的鹽，就借你的屋——住一下”！看，這燕語也挺有意思的吧？

　　燕子的要求並不高。它沒有不切實際的理想和抱負。司馬遷在《史記-陳涉世家》中，介紹陳涉在組織農民起義前表露志向時感嘆：“嗟呼，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雖然司馬公並不是有意要貶低燕子的志氣，而是想借用鴻鵠飛得高，燕子飛得低的自然物象來比誇陳勝、吳廣的高大志向，但這一比喻卻使我從小對燕子的遠大理想和抱負產生了懷疑，認為燕子低飛是小家子氣的反映。

　　可現在我就不這麼理解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看燕子，覺得燕子能根據自己所擁有的力量，明智地選擇不好高騖遠，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

　　我對燕子的這種品質是十分讚賞的。因為燕子有自知之明，客觀地“衡量自己”的能力，在離地面不高的空中自由地翱翔，有多少能耐就能發揮多大的力量，這是一種明智的表現；燕子還能利用自己的翅膀飛翔、利用自己的小嘴銜食而為人類送來美味，反映它對人類的貢獻也盡了自己的力量的！

　　由此我想到一個人也不需要誇海口說大話，更不需要野心勃勃地為金錢、為名利而絞盡腦汁，只要能為社會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足夠了！

　　燕子每天都是歡心地飛叫着，快樂地生活着，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多令人羨慕與神往啊！我甚至還天真地想：若是人類也象鳥類一樣，特別是象燕子一樣，有一對美麗的翅膀，那就省事多了，去旅遊就不需要藉助交通工具了！

　　賞一賞燕子之舞，品一品燕子之德，體內的酷熱也忽然消除了許多。我心中瞬即閃出一個結語：

　　燕子低飛，雖然格調不高，但並不缺乏美的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