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學生宿舍的零碎記憶

　　1

　　由於學校條件的限制，我和幾位同事一起居住在了男生宿舍的一樓，所幸的是在這個學校我也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個狹小的空間。當夜已經很夜的時候，學生還沒有入睡，那些嘰嘰喳喳或者稀里嘩啦的聲音響成一片，打擾着我的所有思緒。然而，我卻找不到責怪學生的理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那些居住在四樓的孩子根本沒有辦法入睡。只得把門窗緊緊關閉，打開電腦，戴上耳機，點開音樂，讓那些旋律在我的身邊流淌，這樣，宿舍外面的喧鬧就遠了幾分。

　　梳理着凌亂的思緒，才發現所謂梳理，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話語罷了。曾經的歡樂因為逝去時間的久遠演變了回憶的痛苦，而曾經的痛苦每次浮現的時候，我的嘴角卻不由上揚起來。面對着那些青春陽光的孩子，不由感覺到了自己思想的老去：那些清貧而單純的童年，早已經隨着時代的變遷而封印在了記憶的深處；飛揚的青春扭着裊裊的腰肢，在我的眼前，我感受到了她的離去，卻無能為力。很想像孩子們一般，快樂地唱，快樂地跳，而當我動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腰間，早已經長滿了厚厚的肥肉。

　　當我在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斜對面水房裡面，孩子正把一盆又一盆冷水往自己的身上潑着，跟很多年前的我一模一樣。

　　2

　　安康師範學校男生宿舍（現在的安康職業技術學院東校區辦公樓）的二樓，承載了我的太多回憶，我在那兒度過了整整三年，雖然換過好幾個宿舍，但始終在二樓。

　　門對着門，跟所有的學生宿舍一樣，如果不是門上的編號，我壓根找不到自己的處所。推開門以後，清一色的鋼架床，上下鋪，不同的是有的四架，有的六架，分列在宿舍的兩邊，在門和窗戶之間，有一個一米多寬的過道，挨着窗戶擺着一張桌子，桌子上無論什麼時候都亂七八糟擺着很多東西，喝水的杯子，打飯的飯盒，洗澡的香皂，洗衣服，新襪子，臟衣服……都登上過這個舞台。

　　走進宿舍的時候，裡面住滿了人，我像一個怪物一般立在門口，尋找着宿舍裡面的空床位，大家都在忙碌着，誰也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因為都是新生的緣故，大家彼此並不熟悉，沒有寒暄，沒有私語，有的只是各行其是的忙碌。

　　我想找個地方把包放下，可是門口那一塊地方滿是積水，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空間。於是，我敲了敲門，裡面的幾個人一齊回過頭來，“你找誰？”帶着不同地域特色的鄉音異口同聲地想起來，看着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我當初考入這個學校的欣喜一掃而光。這是，一個人走到我的跟前，恍然大悟似的，問我：“你也是這個宿舍的？”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宿舍通知單，點了點頭。幾雙手一起伸了過來，把我的東西接了過去，放在了門后，這時我才發現，床後面還空了一張床。在大家的幫助下，我到總務處領到了自己的用品，又在大家的幫助下，我整理好了自己的床。

　　於是，我的人生翻開了新的一頁。

　　我是一個好靜的人，這是很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許是因為家境的緣故，多少年來我一直一個人獨來獨往。傍晚時分，他們幾個人都已經彼此很熟悉了，而我卻連大家的名字都叫不上來。當大家晚上一起去逛街的時候，我選擇了一個人獨坐。

　　窗外的太陽慢慢地墜下去了，慘淡的陽光把天邊染成了一抹血紅，像柿子一般的顏色。夜色開始籠罩着校園，透過窗戶望出去，我看見來來往往的人，拿着書的，提着水壺的，勾肩搭背的，行色匆匆的，大家都在忙碌着。要不了多久，我也會和他們一樣，我在心裡這樣想着。

　　為什麼我愛一個人在窗前靜靜地立着？很多年來，我都想不明白。更多的時候，我獃獃地站在窗前，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任由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身影在我的眼前飄來飄去。或快或慢的腳步走過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他們的腳踩在地上的力度。相對於我們腳下的土地來說，一個人踩過和一千個人踩過沒什麼兩樣，雖然我知道兩者有很多的不同，只是我的眼睛感受不到罷了。

　　去年一個黃昏，再一次走過昔日窗前的水泥路面時，才發現，路面依舊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樣，只是，走路的人變了，還有就是昔日屬於我的那扇窗戶，沒有人在窗前。

　　十幾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到底有什麼東西變了呢？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們？也許，一切都變了吧。

　　軍訓，對我們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磨難，來自不同地域的我們，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暑假，早就養成了散漫的習慣，何況經歷“黑色七月”廝殺的我們，想着師範畢業以後，誰都會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對自己的要求也就低了許多。於是，怎麼能讓我們每天按時起床與操練，成了我們教官同時也是我們班主任老師最為頭疼的是。

　　剛開始兩天還好，到第三天的時候，大家都起不來了。安康的九月很熱，每天在操場上操練時損失的水分根本得不到足夠的補充，再加之我們對這種軍事化的訓練都抱着一種抵觸情緒。所以那天當我們起床的時候，軍訓已經開始了半個小時了，所以當我們跑到操場的時候，教官的臉黑的跟鍋底一樣。幸運的是，我們的教官是一個學生兵，正好是在連隊實習，所以並沒有過多地責罰我們。

　　但是，晚上，班主任老師查宿時候說的一番話卻讓我們無地自容，直到現在，老師的話依舊時刻回蕩在我的耳邊：“記住，你們和初中時一樣了，三年之後，你們都將是老師，你們知道什麼是師範嗎？那就是學高為師，身正為范。你們的一言一行都將成為學生學習的典範，示範三年，你們可以學習成績差，但是一定要養成好的習慣，否則的話，你們將來怎麼去要求你的學生？”

　　從那以後，如果不是特殊的原因，我從來沒有遲到過。

　　3

　　疊被子，是我進師範之後學的第一課。

　　我在初中之前，一直是走讀生，每天很早起床，急急忙忙吃過飯，就要到學校去。於是，疊被子的事就交給了母親，有時候周末，起床以後，看母親在做飯，我不願意自己疊被子，就匆匆忙忙洗了臉，拿起掃帚掃地，母親看我在掃地，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就幫我把被子疊了。

　　進初中以後，我們是睡通鋪，好幾個人擠在一張床上，我們就說好，誰起得晚誰就疊被子，為了逃避疊被子，我每天早上都起得特別早，當我起床之後，看他們還在睡夢中，我就一個人偷偷跑出去洗臉，然後回來把同床的人都叫起來，而後撒腿就跑。有時候，萬一自己起晚了，我就跟別人講條件，我當時學習成績比較好，誰幫我疊被子，我就給誰抄作業，於是，就有很多人搶着幫我疊被子。

　　進師範之後，指望不上母親了，因為我家在另外一個縣，到學校要做了汽車還要坐火車，要命的是，師範的宿舍都是一個人睡一張床，就沒有人幫我了。疊被子就成了我最犯愁的事情了。

　　軍訓第一天，教官進我們宿舍檢查，看到我們疊得亂七八糟的被子，又好氣又好笑，就要教我們疊被子。這可把我高興壞了，正好教官坐在我的床上，我就請教官用我的被子跟大家做示範，正當教官給我們做示範的時候。一個二年級的老鄉找我有事，我就出去了，當我回來的時候，我的被子疊得跟豆腐塊一樣，但是我不知道怎麼疊的，而且教官說第二天還要來檢查我們的被子，說如果誰的被子沒有疊好，就在誰的床上潑一盆水。這可把我給難住了，夜色漸深，大家都困了，在舍長的提議下，熄了燈，都鑽進被窩裡睡了，有幾個人還輕微的鼾聲。我坐在床上，卻不敢打開被子睡覺，我在擔心一個問題，如果我把被子打開了，明天自己又不會疊，假如教官給我們來真的，那我不就完了嗎？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最後，我終於想到了一個很“聰明”的辦法，不蓋被子睡覺。那天晚上，我沒有蓋被子，蜷成一團睡覺，所幸的是，九月的安康溫度還很高，所以我竟然一覺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當我醒來的時候，宿舍已經有人起床了，但是他的被子沒有疊，所以我不知道他已經起來了。當我到水房洗了臉回來的時候，大家都起來了，大家看着我那方方正正豆腐塊一樣的被子，眼珠子都快掉出了，都要我教他們疊被子。正當我洋洋得意的時候，最早起床的那個同學買早點回來了，看到大家都圍着我，也擠了過來，搞明白是什麼事情之後，就大笑起來，最後他告訴大家說，他起床的時候發現我昨天晚上是沒有蓋被子睡覺的。大家知道了真相以後，紛紛對我豎起了大拇指，不過，我的形象可全都毀了。

　　有人說：神話的破滅都是造神者自己造成的。不過，每當我想起那天早上的情形的時候，我就對這句話進行否定，假如那天早上不是那個最早起床的同學說出真相的話，我恐怕還會擁有“疊被達人”的稱號吧！

　　第二天晚上，教官再來查宿的時候，看我的被子疊的那麼好，狠狠地表揚了我一頓，其實可以想象，當教官表揚我的時候，我的臉有多麼紅，心有多麼慌。後來教官發現大家臉上的表情不對，就刨根問底地為了下去，這是大家再也忍不住了，就把真相告訴了教官，教官聽了以後，狠狠地瞪了我一樣，說了一句：“你太有才了！”也笑得倒在床上了。

　　不過，當天晚上，在教官手把手的教導下，我還是學會了疊被子。直到現在，我還是可以把被子疊得跟豆腐塊一樣。

　　4

　　為了省錢，我們不去學校的浴池洗澡，洗一次得花三塊錢，雖然在現在看來，三塊錢並不多，可是當時因為物價較低的緣故，再添兩毛錢，就可以在學校食堂打一份帶葷菜的米飯了，更何況我們的腰包，大多數時候，都是空空的。

　　但是，我們也得洗澡，跟現在我所工作的學校的那些男住宿生一樣，我們在男生宿舍的水房洗澡。

　　每天晚上，每層樓的水房都擠滿了人在洗澡，尤其是夏天，像我們這種個子小，長得比較瘦弱的，就只能等那些霸道的高年級學生不洗了再去洗。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挺羞澀的，拿着盆和毛巾還有香皂，到了水房再把穿在外面的長褲脫下來，用水把身上打濕，塗上香皂，很快地搓幾下，再用一盆水往自己身上一潑，用毛巾把身上擦乾，穿上長褲，再像做賊一般地逃回宿舍。後來，我們成了高年級學生的時候，也就不再羞澀了，在宿舍裡面就把外衣和長褲脫掉，穿着內褲就跑到水房裡面去了，而且在水房裡面一洗就是很久。當然，這種洗澡，並不是單純的洗澡，而是一種嬉戲，，大家你一盆水、我一盆水互相潑來潑去，因為打擾別人休息的緣故甚至還發生過打架事件，不過更多的時候，我們都是被宿舍管理員罵到宿舍裡面去的。

　　這種洗澡發生的尷尬事情特別多，因為師範的時候，安康城區的學生並不多，大多數來自外縣，周末的時候大家也都住校。師範的學習很輕鬆，一到周末，我們就自己在宿舍洗衣服。有一些膽子大的臉皮稍厚一些也會大白天地在水房洗澡。

　　有一次，我們班一女生進我們宿舍找我們班長拿教室門的鑰匙（因為當時手機還是稀罕物品，只有大老闆才買得起，她本身也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再加之，周末的時候，白天的宿舍管理還是比較鬆散的，大家還是可以到異性宿舍的），當她進我們宿舍的時候，班長正好出去了，我在看書，另一個同學在，他告訴她班長很快就回來了，讓她在宿舍稍等一下，然後他也出去了。那女生在宿舍等了差不多幾分鐘時間，看班長還沒有回來，就起身要走。當她剛準備開門的時候，門一下子被撞開了，我們隔壁宿舍一哥們（也是我們班的）拿着盆，只穿着內褲就闖進來了（他是因為自己的香皂用完了，進來借香皂的），我無法形容那一刻尷尬的場景，只記得那女孩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衝出門就跑出去了。最要命的是那哥們，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一個勁地問我怎麼回事。不過，從那以後，我們班女生很少進我們男生宿舍了。

　　後來，一個老師晚上查宿，正好碰上一特不講究的同學在水房赤身裸體地洗澡，而那老師又是特嚴厲的那種，那位同學被叫到學生科挨了批評，我們大家才收斂了好多。

　　5

　　無法靠近天使，是因為我們對紅塵俗世的依戀，所以，我們永遠讀不懂閃爍的星子告訴我們的語言。

　　夜已深，樓上的學生已經入睡。取下耳機，打開窗戶，感覺到風的拂過，她像吹過夜晚一樣吹動我的髮絲。在遙遠的松濤的低吟中，平靜的夜晚泛起了絲絲漣漪，而我煩躁的思緒卻寧靜了許多。

　　看看電腦上的時間，新的一天已經來臨，不由生出一種感慨：原來我們的生命就是這樣在不經意中一頁一頁翻過的，那些過去的，無論快樂，還是悲傷，都是我們所不能把握的，我們所擁有的只有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生活。